啊,好個裴子恒!可是,當真說來,也怨怪不得吧。這并不能算背叛。
也是他疏忽,陛下忽然詔還了長沙郡王,分明事有蹊蹺。他卻因了裴子恒一句話,未加細想。又何況,派遣靖國公擔當,順勢駐鎮(zhèn)涼州,本就是個寧邊的上算。讓他去,也未嘗不可,只不過,要打的仗就不止一場了,不論于國于己,都如是。正當攘外之時,陛下卻忽然動了“先安內(nèi)”的念頭。究竟是為什么?
莫非……真是有人獻計君側(cè)嗎?
白弈暗自苦笑,自斟一杯酒,飲盡了,抬眼見朝云與裴遠俱是一臉沉重,愈發(fā)笑起來,“也未必就是壞事,都苦著臉做什么。”他一手一個,左右拍在兩人肩頭。
“我去請纓,與你同去。”朝云眸光一灼,忽然站起身來。
“你再去,不是正中下懷嗎?”白弈一把將之拽回,笑道,“好了,我走以后,京中事,家里人,都還要靠大哥照料。”
“這一次同以往都不一樣。”值此時,一直沉默寡言的裴遠忽然插進話來,“不是你一人的性命,是數(shù)十萬軍民,乃至天下興亡。善博,你……你若——”他的聲音聽來十分沉冷,有些僵得發(fā)澀。
白弈揮手止住他,“你知道為什么你今日還坐在這里?”他笑著又斟兩杯酒,先推一杯予裴遠,“子恒是君子,從不做禍國殃民之事,不拿蒼生安危冒險。我往涼州,靖國公備守神都,若我萬一有失,進可再擊外寇,退不傷圣朝根本。子恒行的是萬全策,多謝你看重我?!?/p>
裴遠聞之失笑,“若要我說半點私心也沒有,我有愧。為你這番話,多謝你還當我是朋友?!彼染匆换?,一口將酒飲盡了。
白弈卻不慌不忙,又將他空杯斟滿,“你要真有愧,答應我一件事?!彼⒅芯茣?,緩聲道,“若我不在時,她真的……做錯什么,別縱著她……”
裴遠眸光一顫,呆了良久,默然端起那杯酒,再盡,眸色已然決絕。
三人連飲了數(shù)十杯,白弈只覺略有些氣悶頭暈,便獨自轉(zhuǎn)出院中去透氣。
這一處小小別院所在十分隱秘,他常在空閑時來此,獨自靜一靜,得片時安寧超然,格外輕松。
真的……是你嗎?是你想將我攆去萬里邊疆之外刀頭舔血嗎?
那一抹清幽倩影在心底愈發(fā)清晰,他擰眉合目,奢望將之揮去。他并不懼怕,甚至有些期待,將看似極致的敗勢扭轉(zhuǎn)成奇峰天來的勝局。只是,心中依然有些苦澀。真有這么恨嗎?曾經(jīng)是那樣的柔情愛戀,如今卻再不想見他,甚至想要他死……也罷,總算是求仁得仁,又還有什么好多說的?他悵然自哂,深吸一口氣,復睜開眼來。
眼前豁然一亮,卻有如幻身姿闖入眼簾。
她梳著雙環(huán)望仙髻,只綴了三四枚點翠珠花,再不著華飾,月牙緞子繡花衫,芙蓉襦裙,披帛雙挽垂,那模樣分明是個諳世不深的大家少女,竟幾乎與當年離開鳳陽初入九重時候別無二致。
阿鸞……為何……會在這里?
白弈微微一顫,似要迎上前去,卻還是默然頓在了原處。
墨鸞卻款款步上前來,“哥哥明日要走了,餞行酒卻沒有我的。只好不請自來,與將軍餞行。仰我天軍威武,盼旗開得勝,早日凱旋。”她手中執(zhí)一只白玉酒壺,柔聲里也浸著酒的暖香。
“旗開得勝,早日凱旋?!彼麑⑦@兩句反復低吟,卻忽然哂笑,“真的盼我凱旋么,還是只盼天軍凱旋,并沒有我……”
語聲凄迷,似有涼風起落,刮得人心頭寒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