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儀踟躕一瞬,又問:“你……可有去看她……”
白弈眸色微沉,沒有應聲。
兩人一時皆默然,相對良久,婉儀忽然抬頭。“我——”她似鼓足了勇氣做下大決斷一般,努力開了口。
但白弈卻斷然將她堵了回去。“你沒做什么需要我去原諒的事,該說抱歉的是我。”他頗為安撫地握住婉儀正替他重結冠纓的手。
驀地,婉儀一顫,手便落入他掌心里。
余下的時間里,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執(zhí)手。
不一時,朝云遣了侍婢傳話來,言裴遠到訪。白弈辭了婉儀,返回攬山堂,話間頗懷意興地說起小女兒是何等機靈慧巧,唇角猶自上揚。裴遠樂得拿他取笑。他神色瞬息微異,但很快便笑應著,不動聲色將話岔開去,“子恒,我托你請殷兄之事,你倒是給我答個準話來吧。”
裴遠手執(zhí)茶盞,悠閑自在地拂著茶沫,“那你倒是先告訴我,此一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白弈反問:“我勞動你替我請殷兄,你以為我打算如何?”
裴遠手上一頓?!暗惴置鲬撝溃@一件事,過不在皇后?!彼麛R下茶盞,略一正坐,問,“你真要走此一步,便是順了那罪魁的意,你甘心么?”
白弈微笑。靜思了這許久,他自然早已想得十分清楚。這是借刀殺人之計。這樣殺了阿鸞對那宋后半分好處也無,她再愚莽,也不至于如此。阿鸞與陛下不過都做了那人的香餌、炮灰,真正要鎖上案俎剜剮的肥魚,是那可憐的宋皇后才對。
這人重傷了阿鸞,又牽累他妻女險些一尸兩命,平心而論,他真不愿還讓那廝稱心如意??扇羰清e此良機,令宋氏得以喘息休養(yǎng),日后再想扳倒,恐怕又要多費好些周章。畢竟,那人雖頗有狠厲手腕,但論起氏黨根基,較之宋氏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宮闈,朝黨,相輔相成,常有暗聯(lián),但假使真要有一方勢弱,寧可舍了前者,不可丟后者,若有逆施,或可一時極盛,能持久否,怕還是不好說的。
“你放心吧。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我能送得他上去,就能拉他下來。咱們?nèi)缃癫挥孟肱缘?,只想那姓宋的欠了多少血債,該討清了?!卑邹牡粚ε徇h如是說道,眸光深淺中,卻已有鋒芒暗藏。
裴遠靜盯著他打量片刻,應道:“好。你既已決意,我也不再多言。各自盡力便是了。”
二人又細話翔實良久,白弈才送裴遠離去,反身時,見朝云安靜坐在一旁,始終如一,便如同個身在事外的旁聽者,似是心不在焉。此時已再無外人,白弈便在朝云身旁隨意坐了,弟兄二人湊在一處,也并不多問,只是陪他這么靜坐著。
天光漸暗,婢女們掌了燈來?;鸸饬疗?,陡然映入眼簾,朝云似受驚一般肩頭一顫,醒回神來。他扭頭緩緩看向白弈,長出一口氣,輕問:“你方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分明該他如是問才是,倒被搶了先了。白弈悵然,“是。我今日才知道,當年我對他說那些話,有多過分?!彼o了好一會兒,似在回想著什么,末了,微微苦笑。
朝云一時失語,他知白弈說的是父親?!鞍⒑?,”他反復猶豫措辭,“過去那么久了,你也——”
“我已放下了。”白弈淡然應道,“我想了許久,再沒有比此時想得更清楚。我做每一件事,或許確有無奈,但也無一不是出自本愿。當凌絕頂,方可破層云天海,覽盡眾山小。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說得多了,不厭么?!彼粗?,目光沉靜得直要探入人神魄深處去,良久,緩聲問道,“好了,現(xiàn)在你告訴我,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