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抽一支煙好嗎?"
"好的。"許廣平說。
魯迅更高興了,他又談了起來,然而,勞累一天的許廣平卻在他的聲音與煙霧中睡著了。這時,魯迅才輕輕地走開,繼續(xù)坐在那已鋪滿稿紙的燈光下。魯迅曾經(jīng)多次深情地望著勞累的許廣平說:"我要好好地替中國做點事,才對得起你。"聽到偉大心靈這樣懇切的表白,許廣平幸福地微笑了。
然而,在他們之間有時也有小小的風波。個性倔強而從不掩蓋自己情感的魯迅,有時會因為聽了許廣平幾句不合心意的話而不高興。這個時候,魯迅就以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滿,特別是在夜里,這真叫許廣平心里難受。有時魯迅甚至煙茶不動,像大病一樣,一切不聞不問,這種比沉默更沉重的慍怒,更使許廣平感到不安和痛苦。一個偉大的作家,往往也是一個最富有童心的人,盡管他具有人類最高的智慧,但有時也會像孩子一樣天真地發(fā)泄他的不滿,魯迅也不只一次有過這樣的情形。他對許廣平生氣的時候,竟會像野獸的奶汁所喂養(yǎng)大的萊謨斯那樣,跑到空地躺下--獨自一個人在晚飯之后,無言地睡在夜幕低垂的涼臺上,直到許廣平把他叫起。遇到這樣的情況,許廣平心里總是感到憂郁和悵惘,然而她慢慢理解了,一個受到社會多方磨難而感觸敏銳的心靈,有這樣率真的表現(xiàn)是不奇怪的,而且至多不過一天,魯迅就會意識到自己給親人帶來的不必要的痛苦,于是,他會在撫慰許廣平的心時自歉地說:"我這個人脾氣真不好"。許廣平這時自然是報以理解的微笑。
勞累而美好的上海生活,瞬息之間過去八個月了。許欽文從杭州來到上海,再一次邀請他和許廣平到杭州西湖去休息幾天。經(jīng)過了一陣猶豫,魯迅覺得這回應當去了。他和許廣平在離開廣州前夕,就打算在上海安頓下來后到杭州看看西湖,這也算是婚后的蜜月。然而被緊張的工作包圍著的魯迅,總舍不得把幾天的時間消磨在欣賞水光瀲滟的西湖之中,因此他一再遲疑。這一回,他雖然也猶豫了一陣,但終于決定把緊要的事暫時放在一旁,和許廣平去西子湖邊休息幾天。
年初,魯迅還在上海的時候,在杭州的青年學生中,就盛傳魯迅已經(jīng)到了杭州,而且有人親眼看到他在孤山腳下蘇曼殊的墳前題了詩。不久,魯迅在上海又聽到葉圣陶提起此事,他還接到一位姓馬的女子從杭州寄來的信,說從1月10日在孤山別后長久不得音信等。后來經(jīng)過許欽文和川島的調查,才知道這是離西湖不遠的松木場小學的一個教師,冒魯迅之名,在蘇曼殊墓前題了詩,這才引起了滿城風雨。鑒于這種情況,魯迅和許廣平商量,這次到杭州去,只讓兩三個熟人知道,以免驚動這個秀麗、寧靜的城市。
魯迅在杭州盡情地游玩了四天。雖然僅是短短的四天時間,但他卻仿佛回到了青春時代。他和許廣平、許欽文、川島一起,盡情地領略大自然的美,在碧波蕩漾的湖邊與林木幽深的山巒間發(fā)出暢心的笑聲。他們在著名的"虎跑"泉邊,興致十足地品茶,談天,舀泉水洗頭、濯足,嘻鬧,并到泉眼的一個小方水池前去擲銅元。他們累了,渴了,就坐下來喝茶,清香的茶水不知喝了多少碗。一直玩到暮色蒼茫,他們才從叢林中走出來。在返回的路上,他們坐在敞篷汽車上,還觀賞著葛嶺、寶俶山一帶暮靄沉沉的景色……
第二天晚上,川島邀請魯迅、許廣平、許欽文弟兄等到著名的素餐館"功德林"進晚餐。川島知道魯迅不大喜歡素餐館,但是,時值溽暑,只好到那里去。而心情舒暢的魯迅,這次竟拋開對素餐的成見,也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餐。素餐館的名菜中盡是些素鴨、素雞、素火腿之類,魯迅以為,既然愿意吃雞吃肉,就不必再圖個齋戒吃素的美名,倘有戒殺生、吃素的虔誠,何必又念念不忘雞鴨魚肉呢,所以魯迅向來對素餐館的菜肴懷有反感。但是這次南來,魯迅自己心情愉快,也希望愛人和朋友高興,所以,他吃著這種素餐萊肴的時候,也跟著大家一起稱道起來。魯迅一生中,也許只有這一次作了"違心之論",但也許是事實改變了他對那菜名懷有反感的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