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畫上功夫
藝術在技術層面上獲得了全面的解放
繪畫藝術發(fā)展到今天,在我看來是沒有一種技術絕對優(yōu)越于其他技術的,因為藝術從整體上說已經獲得了解放。歷史上的任何一位藝術家,德拉克洛瓦、凡·高、塞尚、修拉、畢加索等等,無論是誰,他們每一個人的探索只能解決一個課題,每一個人的努力只能解放一個部分,但這些課題在今天整體獲得了解放。這個世界已經不分藝術材料和非藝術材料了,任何材料都不是最好和最完美的。做裝置藝術的不一定就能通過對材料的選擇而優(yōu)越于傳統(tǒng)的繪畫。那些做裝置、行為就比傳統(tǒng)的繪畫要時尚的想法,是一個很大的誤區(qū)。奴隸的解放是他獲得了自由與平等,但他獲得解放之后并不意味著所使用的生產工具也要被砸毀。自由人和奴隸所使用的工具是一樣的,使用什么工具并不標志著誰是奴隸誰是自由人。吊詭的是,很多藝術家可能習慣做這樣的奴隸了。當他被解放之后,一旦拿上過去所使用的工具就會引起內心的創(chuàng)傷,覺得自己還是奴隸。解放和自由的意義在于你可以不受任何壓迫,可以使用任何你愿意使用的生產工具去勞動、去創(chuàng)造。
我們現(xiàn)在畫畫都是以技術來區(qū)分的。美協(xié)也好,油畫研究會也好,其他組織也好,美術就是一個以技術來區(qū)分的方式。觀念藝術已經不注重技術的問題,所以我們叫它觀念藝術。技術是無限的,你必須從最無限的技術問題上抽出最有限的,和你手頭最能做的來進行工作。如果別人在旁邊嘮嘮叨叨的話,你一生都可能不會做成什么事情了。1989年以后,很難有其他的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方式對我產生多大的影響,因為那時候的創(chuàng)作沖動太強了,它已經沒有辦法顧及到……比如說你快餓死了,或者你從墻上掉下來了,你已經顧不得你的表情和姿勢了,所以只能根據(jù)本能來做選擇。所以在這個時候,幾乎已經沒有技術上的考慮了。
我一直認為作品不能靠賣弄繪畫技巧來存在。多年來我對創(chuàng)作元素的選擇,都是想找一種沒有什么好賣弄的,沒有什么可以讓你顯示技術的媒介去做作品,比如水,比如云彩,它們很復雜,可是卻沒什么太多地方好特別表現(xiàn)的。我覺得大部分的藝術家可能畫得不好或者表現(xiàn)得不好,主要就是跟有可以賣弄的東西是有關的,因為他能夠顯示出來他有很好的技巧,能夠在一些不重要的地方獲得掌聲,獲得贊揚的話,這個人就會把他所有的精力用在不重要的地方。取消了繪畫技巧以后,繪畫里是靠內容,還是靠繪畫的題材,還是別的什么,這是一個在不斷探索的過程。正是因為一開始就討厭技術性的炫耀,導致我走上了一條不同的路。這條路的選擇與藝術的核心的價值是緊密相聯(lián)的。
有些藝術家完全不創(chuàng)新,固守那些技術;有些藝術家只知道創(chuàng)新,這兩種都不是自然狀態(tài)。敢創(chuàng)新和不敢不創(chuàng)新都不叫自由。真正的自由是你找到了適合你的有效的表達方式。這實際上跟農民種地、工人上工是一樣的。最重要的是這個工具你怎么用得順手。
技術沒有好和壞的區(qū)別,只要合用、適用就可以了。從狹義的技術來說,只要有人掉下去,就沒有勝利的人。藝術如同博弈,輸贏是在很長的時間段來考量,在技術中挑選一類定輸贏就如同用一粒棋子定勝負。所以技術還有時間上的問題。比如畫人體,年輕沖動的時候,精力好,那個時候人體畫得又快又好,能把模特的體溫、彈性、律動都畫出來,到了六十歲,你本身已經麻木,對眼前已經提不起興趣,畫筆也拿不動,肯定畫不好了。藝術家到了比技術的層面是最低的。20世紀90年代初期畫黑白灰系列是為了更快更好地上手,我想盡快把創(chuàng)作沖動作為思想凝固下來,那么就要選擇最快的方式。我選擇了最基本的,最開始的素描第二組,在紙上,用鉛筆,正是油畫第一組的預備。預備好之后,開始畫油畫,因為油畫技法不好,握著油畫筆的時候不夠自信,對色彩運用不夠熟練。一開始,我就采用了一種黑白簡單的色調來處理,把技術難度降到最低,不用考慮冷色啊、反光色啊、色彩關系之類的。另一個,黑白的用色簡單,語言顯得精練,能夠造成視覺沖擊力,與我當時的心里狀態(tài)也正好能夠吻合。這是當時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捷徑,我不想繞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