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怪客拜訪

家長會 作者:早安夏天


紅線又逼近了。

在星期天早上七點鐘,它被人發(fā)現(xiàn)又向前移動了十幾米左右。

這一次,它離教學(xué)樓只剩不到十米的距離。它剛好經(jīng)過一個籃球架,金屬制成的籃球架居然也斷開兩截,這不得不讓人敬畏它強大的破壞力。它可以摧毀這世上任何堅硬的物體,恐怕就連金剛石也不是它的對手。

認清這個事實,只會讓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遲早,它會將教學(xué)樓也劈開兩段。然后,它會越圍越小,從一百多平方米的圓圈縮小到十幾平方米,不可能有人在這樣狹小的圓圈內(nèi)度過一輩子,但它還會繼續(xù)縮小,平方分米,平方厘米,被包圍的人們最終只會被壓縮成一團肉醬!

即使不越過紅線,也將是死路一條。

教室里有人大聲叫起來——

“我的方便面不見了!還有礦泉水!”

“我的食物也被人偷了!奇怪,昨晚睡覺前我明明放在課桌的抽屜里的?!?/p>

教室里頓時起了騷動。

林淼淼和張子朗檢查了大家的損失。錢包還在,貴重物品還在,只不見了幾瓶礦泉水和幾包方便面,但這已經(jīng)是大家所有的食物了。

很顯然,竊賊的目標只是食物,這說明,他不是外部的人,極可能在他們當(dāng)中。

“誰會偷食物???又不值多少錢。干脆把錢包偷去不是更好嗎?”楚瑜對此感到不解。

“說不定那人是第一次偷東西呢。又膽小,就偷一些食物,即使被抓到也會因為罪名很輕而得到饒恕吧?!?/p>

“說得有道理?!?/p>

張子朗十分同意林淼淼的說法。他用目光迅速察看了一下在場的人。

這種時候,他實在不愿意懷疑這里的任何人,但要說誰最有嫌疑,只能是曹云海母子了。他們再沒有多余的錢,如果沒有食物,他們怎么撐下去?張子朗承認自己這樣推測的理由只是因為他們的貧窮。他竭力說服自己要公正些,當(dāng)他再度用懷疑的態(tài)度去分析每個人時,他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對站在一邊的母子身上。

會是他們嗎?該死的是,曹媽媽和曹云??偸橇?xí)慣低著頭,這個時候張子朗不能分辨出他們低頭不語的原因是自卑還是做賊心虛。

如果提出搜他們的身,而又找不到任何失竊的食品,那對他們將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沒必要為了一些廉價的食物而去懷疑他們,即使他們真的偷了……

“我們再去老細那里買一些就是了。”他最終說道。

不為人知的黑暗中,誰松了一口氣。

“還用得著買嗎?”戴太太忽然想到什么,笑了。“我們真是笨,竟然為了這些被偷的食物而折騰半天。要知道,我們現(xiàn)在大可以免費拿小賣部里面的東西啦!因為他肯定死了!”

是啊,老細已經(jīng)死了。

家長們立刻露出轉(zhuǎn)憂為喜的表情。

對一個人的去世,他們表現(xiàn)出人性最黑暗的冷漠。

“我們快去小賣部!”

那里有數(shù)之不盡的東西任由他們搶掠一番。

林淼淼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一群野蠻的獸類,他們貪婪地從教室里沖了出去。

絕境會激發(fā)人類最丑惡的一面,每個人心中都有潛伏在黑暗中甚久的惡魔,無論你平時偽裝得如何天真善良,到了保命的時候,你會毫不留情地撕下臉上的面具。

大家趕到小賣部時都驚呆了。

不見了——

操場邊的小賣部居然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鐵皮屋,連同屋里所有的食品,都憑空消失了,地上躺著一個人。驚愕的人們走過去,發(fā)現(xiàn)那是老細。他好像睡著了,但更像是死了。

事情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根本沒有人想到鐵皮屋會消失!他們又落入了絕水絕糧的境地!

“完蛋了!”

戴太太絕望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空地,她已不再驕傲自大,而是像卑微求生的可憐蟲。

“鐵皮屋呢?小賣部呢?我們的食物呢?!”

絕望的家長們歇斯底里地哀叫,又哭又笑,身體不停地發(fā)抖。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任何殘酷的事實。漠視別人生死的人其實是很懦弱的,因為他們只愛自己,自私自利,只為自己而活,隨之衍生的便只有永無止境的怯懦。

“Miss林,我們怎么辦?”

學(xué)生們焦急地聚集在林淼淼的身邊,他們只有十八九歲,可是他們經(jīng)歷了別人一輩子也無法體驗的恐怖與絕望。林淼淼愛護她的學(xué)生,可她也束手無策。

她轉(zhuǎn)頭向張子朗求助,張子朗亦一臉無奈。

天空好像下雨了,林淼淼抬起頭,沒有預(yù)期中的雨點,只是一陣陣的涼意絲絲縷縷地飄下來。她拉緊了衣領(lǐng),感覺空氣涼起來。

一間鐵皮屋的消失,終究十分詭異。

就在操場上這群人無助絕望之際,一個男人從校門口快速地走了進來。

那個男人看到奇怪的現(xiàn)象而停下腳步。斷裂的大樹和籃球架,地上的裂痕,以及劃過校園的紅線。這讓他覺得好奇不已。他蹲下去,仔細察看地上的紅線,他還是沒能弄清楚這所學(xué)校怎么了。

但是他到這里來的目的,是為了抓到那個家伙。

如果這所學(xué)校還有人,他們遇上那個家伙,那么他們就危險了!男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

接著,他發(fā)現(xiàn)紅線上有個腳印。

可能是那家伙逃進來時不小心踩到了紅線上,而前面的地上也留下一連串的小紅點,顯示出那家伙的逃竄路線。這使他精神大為振奮,只要跟著這些蹤跡就能找到那家伙。

男人站起來,他再次摸了摸腰間。

手中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

“喂,喂,找到那家伙了嗎?”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急促地問道。

男人回答道:“還沒。不過,我在香云中學(xué)里發(fā)現(xiàn)了那家伙的腳印。他逃不掉的?!?/p>

“很好。記住,千萬不能傷害那家伙,他對我們很重要?!?/p>

“知道。”

言畢,男人拿著通訊器,繼續(xù)跟蹤地面上細微的紅印,但紅印越來越模糊。根據(jù)這些雜亂無章的紅印,可以推測那家伙當(dāng)時驚慌失措的心情。進入一所陌生的學(xué)校,又是在黑夜,他當(dāng)時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彷徨。

跟著紅印繞著校園兜了一大圈,男人最后在通往操場的校道上停了下來。紅印就消失于此。男人無法得知他接下來是往教學(xué)樓去了,還是逃向了操場那邊。

翻過操場的圍墻倒是可以繼續(xù)逃跑,不過,也不能排除他躲在教學(xué)樓里的可能性。

男人駐足思考了片刻,他決定先去操場上看看。

倘若那家伙真的翻過圍墻逃跑,一定可以在圍墻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還沒到操場,男人便聽見越來越清晰的鬼哭狼嚎般的聲音,這讓他心里發(fā)毛。他猶豫了幾下,手再次摸向腰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后,他屏息斂氣地走了過去。

操場上有一群焦躁不安的人,有些人在祈禱,有些人在哭泣,有些人在咒罵。不知為何,他們顯得十分絕望,其中還有些人穿著校服,看樣子應(yīng)該是這所中學(xué)的學(xué)生。

憑經(jīng)驗,男人認為這些人不足以構(gòu)成危險,甚至他們可能還需要幫助。想到這里,他緊貼著腰間的手松開了。

“喂!”他走過去對那些人大喊,“怎么了?!”

他的突然出現(xiàn)把林淼淼等人嚇了一跳。大家回過頭,看見一個穿警察制服的男人正走過來。

得救了!

坐在地上喊爹叫娘的戴太太見到警察,立刻轉(zhuǎn)涕為笑。她利索地爬起來,沖到男人面前。她的妝被眼淚鼻涕弄得一塌糊涂,氣勢洶洶的模樣比巫婆還要可怕。男人心中驚叫道:媽呀,瘋女人!他連退幾步。

“阿Sir,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怎么了?”

男人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家伙可能又犯案了。那個連續(xù)殺人犯,至今殺死了十二個人,而且全是無目的殺人。這就是說,死者和那家伙素不相識,那家伙之所以殺掉他們,只是為了一時的快感。在遇害的人中,既有老弱婦孺,亦有強壯的男人,所以,不管什么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目標。

“是不是有人死了?”男人問道。

“阿Sir,你怎么知道?”

十有八九是那個連續(xù)殺人犯干的,然而,男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事情比他推斷的迥然不同。

大家說,是那紅線殺人。

“越過紅線,就會死?”

男人瞪大了眼睛。這是他一生中聽到的最荒唐的故事。作為一個刑警,他被培養(yǎng)成對任何事情都必須抱有科學(xué)分析的態(tài)度,所以,他認為這些人絕對是在說謊。

但是,他們看樣子又不是在說謊,而且他們沒必要說謊。他們絕望無助的樣子不是能輕易裝出來的,除非他們是一群演技甚好的演員。就算他們是演員,他們對他撒這個謊又是為何?

他只是碰巧來到這里,而且,捉弄警察可不是開玩笑的。

“紅線,指的是校園里的那條?”

那條紅線的確十分怪異,而且令人印象深刻。

據(jù)這群被困的人所說,電視里出現(xiàn)的一個陌生女人告誡他們,越過紅線就會受到懲罰。而小李和老細都是因為這樣才死去的,更恐怖的是,老細的小賣部也憑空消失了。

“這里原來還有個小賣部?”

男人感到驚愕不已,他所見到只是幾十平方米的一塊空地,但還是可以從地上的痕跡判斷出這里原本有間房屋?,F(xiàn)在,人們口中的小賣部沒有了,地上只躺著一具尸體。

要說這是一件謀殺案,兇手也太費周折了吧。

男人走近尸體,伸出腳踢了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

地上的尸體突然死而復(fù)生,直挺挺地跳起來,大喊大叫。

男人嚇得跳后幾步,把腰間的搶拔了出來。

他身后的那些人則是大氣不敢出,面如死灰。

“你,是人是鬼?”男人握緊扳機問。只見那個人們稱為老細的人好像剛做完一場噩夢似的,滿頭大汗,他臉色蒼白,眼睛里滿是血絲。在淺灰的光線下,他的眼神是那么恍惚沒有焦距,毫無血色的臉部好像用蠟制作而成,僵硬極了。

“好可怕!好可怕!”

老細喃喃自語。他呆滯的眼神愣愣地注視著面前的人們,鼻子抽搐著,白色的唾沫順著牙縫流下來:“好可怕!它好可怕!它來了!它要殺死我!”

恐懼扭曲了他,使他意識混亂。他的聲音駭人,像癩蛤蟆的怪叫。他看到了別人沒看到的東西,那東西絕非任何人能夠想象出來的恐怖,它就在這里,空氣中到處流淌著它的氣息,只是別人聞不出來。

人們知道的唯一事情是老細還沒有死。

那東西昨天晚上來過,沒有要他的命,但是把小賣部摧毀得一干二凈了,連塊碎片也沒留下。

“老細!你沒事?!告訴我,昨夜發(fā)生了什么事?”

張子朗跑過去,抓住對方的手臂,他覺得老細的身體冰涼而僵硬。這也許是在露天睡了一覺的緣故,又或許是內(nèi)心的恐懼催生出來的寒冷。那身體的戰(zhàn)栗傳遞給他毛骨悚然的觸感。

“它來了!它來了!它不會放過我的!因為我……我越過紅線了!”老細說??礃幼铀呀?jīng)失控。

“媽的!見鬼了!”

警察把槍重新插回腰間。老細雖然已經(jīng)瘋癲,但還不至于拔槍相對。

“他好像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警察分析道,同時回過頭對大家說,“不管怎么樣,我得保護你們離開這里?!?/p>

“可是,我們要怎么越過紅線?。俊绷猪淀祿?dān)憂地說。警察縱使有能耐,手中又有武器……但是,等候在紅線外的那個東西絕不是人類所能對抗的。他們的對手根本不是人類,而是如同死神般強大而邪惡,無形無影的怪物。

對這個問題,警察似乎早已思考過了,或許他根本沒有去思考。他說:“我有同事在外面,叫他開車進來,載我們離開?!?/p>

這從某種意義上說,不算越過紅線,但是,更嚴格地說,他們的身體還是越過了紅線,只不過中間多了一層障礙物而已。

“警車一次載不下這么多人,恐怕得分三次,才能把你們運走。”

警察又掏出通訊器。他呼叫同伴。

張子朗緊緊地摟住恢復(fù)緘默的老細。

深灰天空下的校園此時如同一個無法形容描述的停尸間,靜謐而蒼涼。

通訊器發(fā)出呼喚。警車已經(jīng)開進校門。

人們離開操場,看到了那輛警車正徐徐朝這邊開過來,它離紅線還有一段距離。

“我們得救了?!?/p>

跟在人群后面的張子朗攙扶著神志不清的老細,小聲安慰他。突然,老細忽地睜大眼睛,瞳人里劃過一抹流星般亢奮的光亮。

“哈哈哈——”他狂笑著推開張子朗。

未等張子朗反應(yīng)過來,老細已經(jīng)拔腿向前沖去,他高興地大叫,但語句含混不清。老細就像個收到禮物的孩子,興奮地撥開前方的人群,跑向那輛警車。他的異常表現(xiàn)就像那里有個人在朝他招手,引誘他跑向死亡的地獄。

“見鬼!那是什么???!哇啊啊啊啊——”

警察的通訊器突然爆發(fā)出同伴驚恐的叫聲。

“小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警察著急地詢問對方。

“梁Sir!梁Sir!有只大手!好恐怖的大手!”

“你說什么?你在說什么!”

“嗚哇——嗚哇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駕駛警車的小黃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至于他看到的是什么,沒有人說得清。他提及一只大手,但是在大伙兒的面前,根本沒有出現(xiàn)什么大手。他們只看到警車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輪胎與地面摩擦出道道車痕,白煙四起。

依稀看到駕駛座上的那個警員在死命地控制方向盤。

“它來接我了!來了!”

已經(jīng)跑出紅線的老細高喊著,沖向警車,但警車并沒有停下來。它會把老細脆弱的肉體撞得粉身碎骨。這樣顯而易見的后果并沒有阻止一心求死的老細,而通訊器里的小黃則繼續(xù)發(fā)出尖叫聲。

“它!它從地底下冒出來了啦!”

它來自地下。就連林淼淼等人也開始察覺到地面的晃動。在地底深處,仿佛沉眠了千萬年的黑暗終于要在一瞬間爆發(fā)。大家驚恐地注視著腳下,地面的晃動讓視線里的世界劇烈地搖晃起來,樹在抖,電燈柱在抖,教學(xué)樓的窗戶哐當(dāng)作響。

地面突然出現(xiàn)可怕的裂痕,一條裂分為幾條,幾條又裂分為更多條。大地正在迅速地破裂。然后,所有的裂痕一同消失,地面上的土壤、大樹以及警車和老細,被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進去了。

隨后,晃動慢慢減弱,乃至消失。

天空又恢復(fù)了平靜。

林淼淼好不容易定下神,她看見紅線外的校園塌下了一個大洞。那個大洞范圍很大,但沒有破壞紅線的完整。她跑過去,站在紅線邊,試圖探頭望進去,但她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黑洞,深不見底。

“出什么事了?”

張子朗跑上來問。林淼淼看著他,滿臉驚恐,說不出話來。

很明顯,這個黑洞是為了阻止警車開進來,同時也吞噬了老細。這個昨晚逃過一劫的男人,還是無法逃避死神的光顧,而且是以這么恐怖的方式在大家面前消失。

“我們越不過紅線的!”楚瑜頹然地說道。

站在人群中的梁Sir,面對著眼前一個黑暗而巨大的地洞,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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