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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出五歸(6)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宣統(tǒng)三年(辛亥o一九一一),我四十九歲。春二月,聽說湘綺師來到長沙,我進省去拜訪他,并面懇給我祖母做墓志銘。這篇銘文,后來由我自己動手刻石。譚組安約我到荷花池,給他們先人畫像。他的四弟組庚,于前年八月故去,也叫我畫了一幅遺像。我用細筆在紗衣里面,畫出袍褂的團龍花紋,并在地毯右角,畫上一方"湘潭齊璜瀕生畫像記"小印,這是我近年來給人畫像的記識。清明后二日,湘綺師借瞿子玖家里的超覽樓,招集友人飲宴,看櫻花海棠。寫信給我說:"借瞿協(xié)揆樓,約文人二三同集,請翩然一到!"我接信后就去了。到的人,除了瞿氏父子,尚有嘉興人金甸臣,茶陵人譚祖同(澤闿)等。瞿子玖名鴻機,當過協(xié)辦大學士、軍機大臣。他的小兒子宣穎,號兌之,也是湘綺師的門生,那時還不到二十歲。瞿子玖作了一首櫻花歌七古,湘綺師作了四首七律,金、譚也都作了詩。我不便推辭,只好獻丑,過了好多日子,才補作了一首看海棠的七言絕句。詩道:"往事平泉夢一場,師恩深處最難忘,三公樓上文人酒,帶醉扶欄看海棠。"當日,湘綺師在席間對我說:"瀕生這幾年,足跡半天下,好久沒有給同鄉(xiāng)人作畫了,今天的集會,可以畫一幅超覽樓禊集圖啦!"我說:"老師的吩咐,一定遵辦!"可是我口頭雖答允了,因為不久就回了家,這圖卻沒有畫成。

民國元年(壬子o一九一二),我五十歲。民國二年(癸丑o一九一三),我五十一歲。我自五出五歸以后,希望終老家鄉(xiāng),不再作遠游之想。住的茹家沖新宅,經我連年布置,略有可觀。我奔波了半輩子,總算有了一個比較安逸的容身之所了。在我五十一歲那年的九月,我把一點微薄的積蓄,分給三個兒子,讓他們自謀生活。那時,長子良元年二十五歲,次子良黼年二十歲,三子良琨十二歲。良琨年紀尚小,由春君留在身邊,跟隨我們夫婦度日。長、次兩子,雖仍住在一起,但各自分炊,獨立門戶。良元在外面做工,收入比較多些,口并不為難。良黼只靠打獵為生,天天愁窮。十月初一日得了病,初三日曳了一雙破鞋,手里拿著火籠,還踱到我這邊來,坐在柴灶前面,烤著松柴小火,向他母親訴說窘況。當時我和春君,以為他是在父母面前撒嬌,并不在意。不料才隔五天,到初八日死了,這真是意外的不幸。春君哭之甚慟,我也深悔不該急于分炊,致他憂愁而死。

民國三年(甲寅o一九一四),我五十二歲。雨水節(jié)前四天,我在寄萍堂旁邊,親手種了三十多株梨樹。蘇東坡致程全父的信說:"太大則難活,小則老人不能待。"我讀了這篇文章,心想:我已五十二歲的人了,種這梨樹,也怕等不到吃果子,人已沒了。但我后來,還幸見它結實,每只重達一斤,而且味甜如蜜,總算及吾之生,吃到自種的梨了。夏四月,我的六弟純楚死了,享年二十七歲。純楚一向在外邊做工,當戊申年他二十一歲時,我曾為了他畫一幅小像。前年冬,他因病回家,病了一年多而死。父親母親,老年喪子,非常傷心,我也十分難過,作了兩首詩悼他。純楚死后沒幾天,正是端陽節(jié),我派人送信到韶塘給胡沁園師,送信人匆匆回報說:"他老人家故去已七天了。"我聽了,心里頭頓時像小刀子亂扎似的,說不出有多大痛苦。他老人家不但是我的恩師,也可以說是我生平第一知己。我今日略有成就,飲水思源,都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栽培。一別千古,我怎能抑制得住滿腔的悲思呢?我參酌舊稿,畫了二十多幅畫,都是他老人家生前賞識過的。我親自動手裱好,裝在親自糊扎的紙箱內,在他靈前焚化。同時又作了七言絕詩十四首,又作了一篇祭文,一副挽聯(lián),聯(lián)道:"衣缽信真?zhèn)鳎^不愁知己少;功名應無分,一生長笑折腰卑。"這副聯(lián)語雖說挽的是沁園師,實在是我的自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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