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雕花匠到畫匠(4)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在我二十六歲那年的正月,我母親生了我六弟純楚,號叫寶林。我們家鄉(xiāng),把最小的叫做"滿",純楚是我最小的弟弟,我就叫他滿弟。我母親一共生了我弟兄六人,又生了我三個妹妹,我們家,連同我祖母,我父親母親,春君,我的長女菊如,老老小小,十四口人了。父親同我二弟純松下田耕作,我在外邊做工,三弟純藻在一所道士觀里給人家燒煮茶飯,別的弟妹,大一些的,也牧牛的牧牛,砍柴的砍柴,倒是沒有一個閑著的。祖母已是七十七歲的人,只能在家里看看孩子,做些輕微的事情。春君整天忙著家務,忙里偷閑,養(yǎng)了一群雞鴨,又種了許多瓜豆蔬菜,有時還幫著我母親紡紗織布。她夏天紡紗,總是在葡萄架下陰涼的地方,我有時回家,也喜歡在那里寫字畫畫,聽了她紡紗的聲音,覺得聒耳可厭,后來我常常遠游他鄉(xiāng),老來回憶,想聽這種聲音,已是不可再得。因此我前幾年寫過一首詩道:"山妻笑我負平生,世亂身衰重遠行,年少厭聞難再得,葡萄陰下紡紗聲。"我母親紡紗織布,向來是一刻不閑。尤其使她為難的,是全家的生活重擔,都由她雙肩挑著,天天移東補西,調(diào)排用度,把這點微薄的收入,糊住十四張嘴,真夠她累心累力的。

三弟純藻,也是為了糊住自己的嘴,多少還想掙些錢來,貼補家用,急于出外做工。他托了一位遠房本家,名叫齊鐵珊的,薦到一所道士觀中,給他們煮飯打雜。齊鐵珊是齊伯常的弟弟,我的好朋友齊公甫的叔叔,他那時正同幾個朋友,在道士觀內(nèi)讀書。我因為三弟的緣故,常到道士觀去閑聊,和鐵珊談得很投機。我畫神像功對,鐵珊是知道的,每次見了我面,總是先問我:"最近又畫了多少?畫的是什么?"我做雕花活,他倒不十分關心,他好像專門關心我的畫。有一次,他對我說:"蕭薌陔快到我哥哥伯常家里來畫像了,我看你何不拜他為師!畫人像,總比畫神像好一些。"我也素知這位蕭薌陔的大名,只是沒有會見過,聽了鐵珊這么一說,我倒動了心啦。不多幾天,蕭薌陔果然到了齊伯常家里來了,我畫了一幅李鐵拐像,送給他看,并托鐵珊、公甫叔侄倆,代我去說,愿意拜他為師。居然一說就合,等他完工回去,我就到他家去,正式拜師。這位蕭師傅,名叫傳鑫,薌陔是他的號,住在朱亭花鈿,離我們家有一百來里地,相當?shù)剡h。他是紙扎匠出身,自己發(fā)奮用功,經(jīng)書讀得爛熟,也會作詩,畫像是湘潭第一名手,又會畫山水人物。他把拿手本領,都教給了我,我得他的益處不少。他又介紹他的朋友文少可與我相識,也是個畫像名手,家住在小花石。這位文少可也很熱心,他的得意手法,都端給我看,指點得很明白。我對于文少可,也很佩服,只是沒有拜他為師。我認識了他們二位,畫像這一項,就算初入門徑了。

那年冬天,我到賴家垅衙里去做雕花活。賴家垅離我們家,有四十多里地,路程不算近,晚上就住在主顧家里。賴家垅在佛祖嶺的山腳下,那邊住的人家,都是姓賴的。"衙里"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土話,就是"聚族而居"的意思。我每到晚上,照例要畫畫的,賴家的燈火,比我家里的松油柴火,光亮得多,我就著燈盞畫了幾幅花鳥,給賴家的人看見了,都說:"芝師傅不是光會畫神像功對的,花鳥也畫得生動得很。"于是就有人來請我給他女人畫鞋頭上的花樣,預備畫好了去繡的。又有人說:"我們請壽三爺畫個帳檐,往往等了一年半載,還沒曾畫出來,何不把我們的竹布取回來,就請芝師傅畫畫呢?"我光知道我們杏子塢有個紳士,名叫馬迪軒,號叫少開,他的連襟姓胡,人家都稱他壽三爺,聽說是竹沖韶塘的人,離賴家垅不過兩里多地,他們所說的,大概就是此人。我聽了他們的話,當時卻并未在意。到了年底,雕花活沒有做完,留著明年再做,我就辭別了賴家,回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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