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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節(jié):BULLFINCH(2)

烏鴉的拇指 作者:(日)道尾秀介


三人在練馬區(qū)盡頭和琦玉縣交界的地方借了一棟房子。房子雖然小,但可以映到朝陽。西面有個小小的山丘,房子剛好位于山丘斜面盡頭的地方,所以一點也不西曬。能照進房間的從來只有早晨和白天的陽光。直到現在,武澤只要閉上眼睛,就仿佛能在眼瞼內側清楚地看見那潔白的清亮光芒,房間里還能聞到門外瀝青和泥土混合的氣味。后門處有混凝土臺階一直延伸到斜坡上,那是通往商業(yè)街的臺階。武澤記得,每到星期天,一大早就起床的沙代,最喜歡在那邊臺階上上下下跑個不停。那時候她嘴里哼的雖然都是些不成調的曲子,但武澤至今也能清楚聽見。

——我想去看下醫(yī)生。

雪繪告訴武澤說她身體有些不舒服,是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早晨。無法消除的疲勞感,腹痛,惡寒。她去附近的小診所看內科,內科醫(yī)生給她寫了介紹信,讓她去大型綜合醫(yī)院。綜合醫(yī)院的醫(yī)生把雪繪送進像是小型宇宙飛船一樣的檢查機器。幾天以后檢查結果出來,然后醫(yī)生給家里打來了電話。用平穩(wěn)到近乎刻意的語調,請武澤也一起來取檢查結果。

以造影劑拍攝出的X光片,很像以前沙代還坐在嬰兒車里的時候,三個人去東京塔看到的“夜之東京”的航空照片。發(fā)光的是癌細胞。氖燈光線最為聚集的地方,醫(yī)生解釋說是肝臟。

雪繪過世,僅僅是在那之后的九個月。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雪繪年僅二十八歲。

“老武……想出是誰了嗎?”

“啊,沒有,想不出來啊?!?/p>

武澤和沙代開始了只有兩個人的生活。沙代當時只有七歲。

有一副“人偶多米諾”的圖像,至今還牢牢盤踞在武澤的頭腦里揮之不去。多米諾骨牌的每一張都是武澤。直立的武澤站成一列,一個個都在等著自己被人從后面推倒,倒向前方。每個武澤都帶著不同的表情。驚恐的臉。疲憊的臉。憤怒的臉。含淚的臉。放聲哭泣的臉。最后一個卻沒有半分表情。每個武澤的懷里都抱著沙代。沙代一直都在笑。笑嘻嘻的、粉紅色的、胖乎乎的臉。唯獨倒數第二個沙代沒有臉。在應該是臉的地方只有一個黑塊。然后,最后那張骨牌——毫無表情的武澤,兩只胳膊雖然還擺著抱小孩的造型,但手里什么都沒有。兩只胳膊里面空空如也。

和沙代的二人生活過了三年左右。兩個人很少說起雪繪。武澤在回避這個話題。等什么時候沙代長大了,能從感情以外的角度去理解這個世界的各種事物了再和她說吧。武澤這樣打算。

算不上富裕,也算不上貧窮,父女倆單調的生活日復一日。但這份單調,卻于一夜間煙消云散。那是沙代十歲時候的事。

武澤的同事里有個喜歡賭博的家伙,經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某個星期五的晚上,武澤被他拉到新宿某個雜居樓的一個房間。之所以沒有拒絕,大約是因為,武澤也想偶爾排解一下沒有妻子的生活中撫養(yǎng)孩子的不安和壓力吧。武澤給沙代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回來會晚一點兒,讓她先睡。

——晚飯冰箱里有,拿微波爐轉一下再吃。

——爸爸的被子要鋪嗎?

——嗯,幫我鋪上吧,謝了!

同事帶武澤去的地方,是賭場。

聚在那里的家伙主要玩的是撲克。武澤受同事的勸,喝了幾口端上來的烈酒,拿僅有的一點零錢換了籌碼,不過很快錢包就空了,只有一邊啜著玻璃杯里的酒,一邊觀看同事的勝負。

武澤之所以沒有離開那家賭場,是因為同事的手氣好得嚇人。

籌碼眼看著在同事手邊越堆越高。同事興奮了,武澤在旁邊也跟著興奮——后來回想起來,那完全是賭場設下的陷阱吧。開始的時候先讓人贏上幾把,等人放松了戒備,也就落進了賭場的圈套。轉眼之間,同事帶來的錢就全沒了。但是之前勝得氣勢如虹的同事,到這時候也不想停手。在一邊觀戰(zhàn)的武澤也覺得,剛才贏了那么多,說不定還能翻本吧。賭場的人提議借錢來賭。同事當場答應,向賭場借了錢,武澤則是借錢的保證人。他照著賭場說的,在A4紙上寫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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