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看著照片,想起他們當(dāng)時把發(fā)現(xiàn)這條地道的村子叫做通巴圖二號。那是他下的最后一個地道。在照片里,他的臉上沒有笑容,雙眼定在了黧黑的眼框里?,F(xiàn)在,他看著這張照片,也笑不出來。博斯雙手拿住照片,兩個大拇指心不在焉地摩挲著照片的邊緣。他盯著那張照片,直到疲倦和酒精把他拽進了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就好像是在做夢。他想起了那最后一個隧道,想起了梅多斯。
下去了三個人。只上來兩個。
當(dāng)時他們在E地段例行搜查一個小村子,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道。軍事地圖上沒有標(biāo)出村莊的名字,士兵們就把它叫做通巴圖二號。村子里到處都是地道,“地道老鼠”都應(yīng)付不過來了。這個地道的入口是在一間茅屋的米筐底下發(fā)現(xiàn)的。帶隊的軍士長不想等清理戰(zhàn)場的直升機送地道兵過來了。他想盡快推進到其它村子,但必須先摸清地道里的情況。于是軍士長就做了決定――打仗的時候很多人都會這樣作決定。他派了自己的三個兵下去。三個抖抖索索的新兵,好像有一個到越南才六周。頭兒讓他們不要進得太深,放好炸藥就出來。動作要快,在里面要互相照應(yīng)。三個新兵老老實實地從洞口下去了。但過了半個小時,只上來兩個。
上來的兩個新兵說,他們?nèi)齻€在地道里分開了。地道里分出了好幾條路,他們只好分開走。他們正和頭兒說著,地底下傳來一陣悶響,煙霧和塵土從地道口“砰”地一聲噴了出來。C-4炸藥爆炸了。后來,連里的中尉過來了,說他們得找到失蹤的那個人,否則就不會離開。整個連隊足足等了一天,地道里的煙霧和塵土才完全平息下去。清理戰(zhàn)場的直升機送來了兩名“地道老鼠”――哈里?博斯和比利?梅多斯。中尉對他們倆說,他才不管失蹤的士兵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把他弄出來,他不能把自己手下的兵丟在洞里不管。“去找他,把他拖上來,我們好歹要給他辦個像樣的葬禮?!敝形菊f。
梅多斯說:“我們也不會把自己人丟在里面不管。”
博斯和梅多斯下了洞口,發(fā)現(xiàn)主入口連著一間小室,里面放著一筐筐大米。小室又連著另外三條地道,其中兩條已經(jīng)被C-4炸藥炸塌了。第三條地道還是通的。失蹤士兵走的就是這條地道。他們倆也進去了。
他們倆在黑暗中爬著,梅多斯打頭。他們盡量少開手電,一直爬到了地道的盡頭。梅多斯在泥地上四處摸索著,終于找到了一處暗門。他撬開地上的暗門,兩個人鉆了下去,發(fā)現(xiàn)底下又有一層迷宮似的地道。梅多斯沒有作聲,用手指了一個方向,就朝那邊爬了過去。博斯知道他得走另一條地道。這下兩個人都得獨自行動了,除非前面有越共在等他們。博斯走的那條地道彎彎曲曲,里面熱得簡直和洗桑拿一樣。地道里的氣息潮乎乎的,有點像廁所的味道。博斯還沒有看到失蹤士兵,就聞出了他的味道。他已經(jīng)死了,尸體的樣子慘不忍睹,但還保持著坐姿,兩腿直直地向兩邊伸開,鞋頭沖著上面。尸體靠在地里埋著的一根樁子上。一條鋼絲深深嵌入他的脖頸,然后繞在樁子上面,把他固定住了。博斯沒有碰他,越南人有可能安了詭雷。他用手電照著尸體頸部的傷口,看到從脖子到胸前全是已經(jīng)干結(jié)的血跡。死者穿著一件綠色的T恤,前胸用白色印著他的名字。血跡下面能看出是“阿爾?克羅夫頓”。他前胸的血痂里拱著一堆蒼蠅,博斯想不通它們怎么能一直找到這么深的地底。他把手電照向死者的襠部,看到那地方也沾滿了干結(jié)的黑血??肆_夫頓褲子被撕開了,身體就像是被野獸撕扯過。汗水刺痛了博斯的眼睛,他的呼吸也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他不想這樣。他立刻就覺察到了自己身體的反應(yīng),但他也知道自己沒辦法停下來。克羅夫頓的左手放在大腿旁邊,掌心是朝上的。博斯把手電照過去,看到了兩只血肉模糊的睪丸。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但還是換氣過度了。
博斯把手罩在嘴上,想緩住自己急促的喘息,但一點用都沒有。他撐不住了。他驚恐萬分。他才二十歲,他害怕。地道的四壁好像在漸漸收緊,把他困在里面。他從尸體旁爬開,手電掉在了地上,光柱還照著克羅夫頓。博斯用腳蹬住地道的土墻,蜷起身子,就像是母體里的嬰兒。眼里的汗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淚水。一開始他還是悄無聲息地流淚,但很快就大聲啜泣起來,哭得渾身抽搐。在黑暗中,他的哭聲好像在四面八方回蕩,一直傳向越共藏身待敵的地方。一直傳向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