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浴室,拿起牙刷就開始刷牙――牙膏用完了,他也忘了去商店買。他用蘸水的梳子在頭發(fā)上刮了幾下,盯著鏡中那四十歲男人紅腫的雙眼看了好一會。他又仔細看了看自己頭上卷曲的棕發(fā),灰頭發(fā)每天都在往外冒。就連胡子也開始發(fā)灰了。剃須的時候他看到水池里有星星點點的灰色胡茬。他舉手摸了摸腮幫子,決定還是不刮了。他就這么出了門,連領帶都沒換。他知道自己的客戶不會在意這些。
博斯在穆赫蘭水壩的欄桿上找了塊沒有鴿子糞的地方,把胳膊肘撐在上面。他嘴里叼著煙,從山間的夾縫里俯瞰下面的城市。天空是火藥的那種灰色,好萊塢上方籠罩著一層煙塵,就像是量身定做的裹尸布。遠處市中心有幾座高樓戳破了這層毒霧,但城市的其它部分全都被罩在下面??雌饋矸路鹗且蛔沓恰?/p>
水壩上微微的暖風中夾雜著一絲化學品的氣味。過了一會他才聞出那是什么東西――馬拉硫磷。廣播電臺說過,昨天晚上有直升飛機在北好萊塢和卡修納高架橋一帶噴灑農(nóng)藥,給水果殺蟲。他想起了自己做的夢,還有那架沒降落的直升機。
他身后是一片湛藍的好萊塢水庫。老舊的水壩橫亙在好萊塢兩峰夾峙的山谷上,圈住了六千萬加侖的城市飲用水。在水庫湖面與山壁的交界處,能看到一條六英尺高的干土帶――洛杉磯已經(jīng)連續(xù)第四年干旱了。山壁更高處有一圈十英尺高的菱形鐵絲網(wǎng)圍欄,環(huán)繞著水面。博斯第一次到水庫來的時候就琢磨過這個圍欄的用途。他不知道它是用來保護被攔在外邊的人,還是保護被攔在里面的水。
博斯在自己皺巴巴的衣服外面套了一件藍色的連身工作服,腋下和后背的汗水濕透了兩層衣服。頭發(fā)也是濕的,連小胡子都軟垂了下來。他已經(jīng)到管子里看過了。他能感到圣塔安那和暖的風拂在自己的后頸上,吹干了汗水。今年的風來得比較早①。
哈里的個子不大。他的身高離六英尺還差那么幾寸,體型偏瘦。報紙說到他的時候稱他身材細瘦,但像鋼筋一般結(jié)實。那身工作服下面的肌肉就和尼龍繩一樣,看著不起眼,卻蘊涵著強大的力量。他已經(jīng)開始冒白頭發(fā)了,主要是在左邊。他的眼睛是深棕色,很少有人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出他的情緒,或是他想干什么。
那根管子裸露在地面上,有五十英尺長,方向與通向水庫的支路平行。管子里里外外都生滿了銹,是廢棄的空管。流浪漢會鉆到里面去睡覺,涂鴉者則把管子外壁當成了噴涂的畫布。博斯搞不懂人們把管子放在這兒有什么作用,后來還是水庫管理員主動告訴他的。管子是用來擋淤泥的。據(jù)管理員說,暴雨會把山上的泥土沖下來,一直沖進水庫里。這根三英尺粗的管子也不知是哪項市政建設還是爛尾工程中棄置的,后來就被拖到了山上,擺在最可能塌下泥土的地方,權(quán)當水庫的第一道防線,也是僅有的一道防線。半英寸粗的鋼筋箍在管子上,再通到管子下面的混凝土里,把整根管子固定在地面上。
博斯在進管子之前穿上了連身工作服。這種衣服后背上都印著白色的字母:LAPD――洛杉磯警察局。剛才,博斯從汽車后備廂里拿出工作服往身上套的時候,才意識到它可能比他想遮住的那身衣服還要干凈。不過,他還是把它套上了。老習慣。身為警探,他向來有條不紊,作風老派,而且還有那么點迷信。
剛才,博斯拿著手電筒鉆進了管道。里面的氣息潮乎乎的,是引發(fā)幽閉恐怖癥的典型場所。他感到嗓子眼發(fā)緊,心跳也加速了。肚子里猛地一陣發(fā)虛――那是以前常有的感覺:恐懼。博斯打開手電,心中的不安隨著黑暗一起消退了。他開始干活。
這會兒,博斯站在水壩上抽著煙,琢磨著案子。值班隊長克勞利說得對,管子里的人確實是死了。但克勞利說得也不對。這個案子沒那么簡單。哈里不可能像他說的那樣,結(jié)了案還能回家睡個午覺,或是趕上聽KABC①電臺轉(zhuǎn)播道奇隊的比賽。有些事情不對頭。哈里往管子里進了還不到十英尺,就意識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