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信呢，”女孩不滿地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媽媽小時候，外婆用這東西來懲罰她。”她緊張地抽著煙，急促吸了幾口，從鼻孔吐出煙來。她看得出來，莎拉并不相信她說的話?！笆钦娴模馄抛约壕透嬖V過我，她很討厭人家哭，所以每次媽媽一哭，外婆就讓她戴上那鬼東西，然后把她關到柜子里。外婆的爸爸也是這樣對待外婆的，所以在她看來，這沒什么不對?！?/p>

莎拉等她繼續(xù)說，可是她沒有再開口?！昂脷埲??！彼吐曊f。

“是啊。外婆比媽媽堅強多了，而且，在外婆年輕的時代，戴上這玩意兒可能和鞭打沒什么兩樣。但是，對媽媽來說，卻糟糕透了?！彼媚_把煙弄熄?！皼]有人站在媽媽這邊，幫媽媽說話，所以外婆可以為所欲為?！?/p>

莎拉心想，這女孩到底想說什么?！捌鋵嵾@是個越來越普遍的問題。男人受到壓力，把氣出在老婆身上，老婆受到壓力，則拿孩子當出氣筒。對女人來說，沒有什么壓力會比獨自扶養(yǎng)一個小孩來得大?！?/p>

“你覺得外婆沒有錯 ”

“不是的，我只是說，我們要試著去了解她為什么這么做。很多和你母親同樣年紀的小孩，也經(jīng)常受到言語暴力。這種暴力所造成的傷害，并不亞于肢體上的虐待，因為這種傷害不會留下疤痕，而外人也無從曉得。”她聳聳肩。“不過結果是一樣的，孩子會壓抑退縮，形成人格缺陷，長期受到自己所依賴的人無端謾罵，很少人仍能保有健全人格。不是逆來順受，就是叛逆反擊，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魯思顯得有些生氣?！斑@兩種虐待，我媽媽都受過。你不知道，我外婆對她說了多么惡毒的話?！?/p>

“抱歉，”莎拉無奈地說,“如果瑪?shù)贍栠_小時候也曾遭受殘暴的對待，那么她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受害者。我想，你一定不喜歡聽這種話?！?/p>

魯思又點了根煙?！班蓿瑒e誤會我的意思，”她的嘴角扭曲了一下，說,“我愛我外婆，至少，她有正直的一面，我媽媽卻沒有。有時候我好恨她，大部分時候，我卻很瞧不起她?！彼欀碱^望著地板，一腳揚起地上的灰塵?！拔矣X得，是她殺了外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一方面怪她，另一方面又不怪她?！?/p>

莎拉讓這句話回蕩在空中，一邊思索該說什么話。這是什么樣的指控 真的指控她殺人 抑或純粹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對討厭的父母所做出的惡意中傷 “警方相信她是自殺的，魯思。他們已經(jīng)結案了，據(jù)我所知，警方認為你外婆的死，和別人完全無關?！?/p>

“我不是說我媽真的動手殺死外婆，”她說,“你知道我的意思嗎，不是拿刀砍人的那種，我的意思是，外婆是讓她逼得自殺的。這和動手殺她沒什么兩樣。”她抬起充滿疑問的眼睛，“你了解了嗎，醫(yī)生 ”

“我想我了解。不過，從你告訴我的關于你母親和瑪?shù)贍栠_的關系來看，聽起來不太可能是這樣。如果倒過來說是你外婆把你母親逼得自殺，似乎還比較有可能?！彼龓е敢獾卣f:“就算真的如此，這樣的事情并不常見，而且這人必須長期處于精神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認為自殺是擺脫這場痛苦的惟一方式?！?/p>

魯思仍未被說服?！澳悴幻靼?，”她說,“她們倆是半斤八兩，媽媽和外婆一樣壞，只是方式不同。外婆不停嘮叨，媽媽依然我行我素。只要她倆在一起，我就不想在場?！彼龑㈦p唇抿成一個難看的弧度,“這是去念寄宿學校惟一的好處。媽媽后來搬去倫敦，而我放假時，可以選擇來這里或去媽媽那兒。不必再當討人厭的皮球。”

莎拉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三個女人的認識，原來少得可憐。舉例來說：拉斯勒先生是誰 是不是也和詹姆斯·吉勒拜一樣落跑了 抑或喬安娜胡謅個名字，只是為了給女兒一個身份 “那么，在你去念寄宿學校之前，你和媽媽在這里住了多久 ”

“從出生一直到我11歲。那時候我爸爸去世，什么也沒留給我們，如果媽媽不厚著臉皮回來，我們就得餓死。那只是她的說法，在我看，她只是太懶惰，太不屑找辛苦一點的工作，寧可被外婆羞辱，也不愿弄臟自己的雙手?！彼咽謬谘g，身體前傾，搖了起來。“我爸爸是猶太人?！闭f這句話時，語氣中帶著輕蔑。

莎拉當場說她?！澳阍趺催@樣說話 ”

“外婆就是這樣說他的――那猶太豬。她是‘反閃族主義者’你不知道嗎 ”

莎拉搖搖頭。

“這么說，你也不是很了解她。”魯思吸了幾口氣,“他是個專業(yè)樂師，是附屬在一個樂團下的低音吉他手，在樂團有需要時幫他們伴奏。他有自己的樂隊，偶爾也會演出。他在1978年因為海洛因吸食過量而死，我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他的樣子了，不過外婆卻很樂意告訴我，他是個多么沒用的人。他叫史蒂芬·拉斯勒。”她陷入沉默。

“他和你母親怎么認識的 ”

“在倫敦一場舞會上。那是她第一次參加這種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本來應該開開心心地回家，結果卻跟了個吉他手。外婆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媽媽告訴她有了身孕。從此天下大亂，我是說，你能想像嗎 媽媽竟然懷了一個吸毒的猶太吉他手的孩子!”她失聲笑起來,“用這種方式報復也真絕?！彼氖直垡呀?jīng)冷得發(fā)紫，但她自己似乎沒注意到?！翱傊?，后來他們結了婚，她搬去和他住，把我生下來，六個月后，花光他們僅有的錢去買海洛因，之后就死了。他積欠了好幾個月的房租，媽媽不到23歲就成了寡婦，無家可歸，還有個孩子要養(yǎ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