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在11點鐘將鑰匙插入門鎖時，杰克正在畫室里工作。經(jīng)過他敞開著的畫室門口時，他抬頭問:“你上哪兒去了 ”

她疲累不堪?！霸谫R維家。他們請我吃晚飯，你吃了嗎 ”她沒有走進畫室，只是站在門口看著他。

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對杰克來說，食物并不重要。他將頭撇向畫架上的油畫，問:“這畫怎么樣 ”

如果她愚蠢些、完全看不懂畫里的意思，她心想，一切該是多么簡單。如果她什么都不想，只聽信那幾個藝評家的意見，視這些作品為不值一顧的爛藝術(shù)，這一切又該是多么簡單。

“可能是喬安娜·拉斯勒?！?/p>

不過，除了葬禮上的一襲黑衣和一頭金發(fā)，畫中倒不是一般人認(rèn)得的喬安娜·拉斯勒。杰克慣用形狀和顏色來表達情感，而這幅畫里――即使尚未完成――有著驚人的氣勢。接下來，他會花好幾個星期，一層一層地上色，試圖透過油彩，描繪和創(chuàng)造人格的復(fù)雜性。莎拉對于他用色風(fēng)格的了解，并不亞于他自己，因此她能了解已經(jīng)完成的部分中所要表達的含意：哀傷（為了她母親 ）、輕蔑（對她女兒 ）以及――在預(yù)料之中的――淫蕩（對他 ）。

杰克望著她的臉?！八呛苡幸馑嫉娜??！彼f。

“顯然是的?！?/p>

他生氣地瞇起雙眼?！皠e又開始，”他低聲說,“我不想跟你吵?！?/p>

她聳聳肩?！拔乙膊幌?，我要去睡了?！?/p>

“明天我會把封面完成?！彼銖姷卣f。設(shè)計書的封面，算是他的謀生方式。可是，所賺不多，而且因為他習(xí)慣拖稿，所以老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要他為了錢自律，往往會讓他暴怒不已。

“我不是你老媽，杰克，”她冷冷地說,“你明天愛做什么，是你的事?！?/p>

他存心挑釁，或許，莎拉心想，是因為今天下午喬安娜把他捧上了天?！澳憔褪窍胝壹艹常菃?nbsp;不，你不是我老媽，可是你的語氣越來越像她了?！?/p>

“這就怪了，”她用力地挖苦他，說,“我一直以為，你跟她處不來是因為她老愛指揮你做這做那；現(xiàn)在，我正好相反，讓你自己做主，可是，你卻說我跟她一樣。杰克，你是個孩子，你生命中需要個女人，在你做錯每一件事情之后責(zé)備你?！?/p>

“又想說教了嗎 ”他反譏道,“媽的，莎拉，結(jié)婚前你就知道我是這種人，是你自己義無反顧地一頭栽進婚姻里?！聵I(yè)至上’，還記得嗎 一直以來什么都沒變，至少我是如此。如果是荷爾蒙在催促你，讓你覺得再不生就來不及，這可不是我的錯。我們講好的，不要有小孩。”

她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原來，她心想，喬安娜一定不如他預(yù)期中的熱情。既然如此，好吧!“說到‘講好的’，杰克，我們當(dāng)初講好的是：在你闖出名堂之前，我會全力支持你；在那之后，一切都不再受限制。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也怪我太相信自己的藝術(shù)眼光而沒想到這點――你會永遠闖不出什么名堂。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這種承諾沒什么意思，也沒有履行的必要。我們在一起六年了，婚前兩年，婚后四年，而結(jié)婚，也不只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如果沒記錯，當(dāng)時我們還在慶祝你的作品第一次賣到好價錢，也是惟一的一次，”她補充,“這樣說，很公平吧 我想不起，在那之后你賣出過任何油畫?！?/p>

“別這么刻薄，莎拉?！?/p>

“不是我刻薄，”她說,“而是你太像被寵壞的孩子。你說‘什么都沒變’，錯了，一切都變了。以前我崇拜你，現(xiàn)在我瞧不起你；以前我覺得你很有趣，現(xiàn)在你讓我覺得無聊；以前我愛你，現(xiàn)在我為你可惜；”她苦笑,“以前，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成功，現(xiàn)在，我不再這樣想了。不是因為我看輕你的作品，而是因為我看輕你的為人。杰克，你完全沒有成功者所需要的投入和自律，因為你總是忘了，天才往往是靠百分之一的靈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苦干。我之所以是個好醫(yī)生，不是因為我在診斷上有什么過人的天分，而是因為我的仔細。你是個腐敗的藝術(shù)家，不是因為你沒有天分，而是因為你太懶、太狂妄，不肯像我們其他人一樣，辛苦建立自己的聲譽?！?/p>

那張發(fā)黑的臉，擠出一抹嘲弄的表情。“想必，今晚是受了賀維的影響，先跟雞婆羅賓和他老婆吃了頓溫馨的小晚餐，然后回來找杰克出氣。拜托，那油腔滑調(diào)的小子，若不是瑪麗和那些小毛頭守在他門口，他早就鉆到你床上來了?！?/p>

“少胡說，”她冷冷地說,“這跟別人無關(guān)。打從我必須要莎莉·班尼迪去墮胎那天開始，我就不再對你有任何感情。我就等著看，杰克，看你這混蛋哪天會死，尤其是死在一個像莎莉·班尼迪那樣的自私的賤人手里。相信我，她會喜歡看你受到這種報應(yīng)的?！?/p>

他吃驚地望著她，她知道，自己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他完全不曉得這回事，她心想，至少，這對他也沒什么壞處。

“你早該告訴我?！彼肿銦o措地說。

她真的覺得好笑?！盀槭裁?nbsp;你又不是我的病人，莎莉才是。雖然說是自己的骨肉，但是她可不愿意為了和你偷情所留下的這個種而失去爭取演戲的機會。懷著六個月的身孕，是不可能扮演朱麗葉的。而我呢，則建議她找你談?wù)劊ㄗh她找個心理咨詢談?wù)?。不過，可能她覺得,‘談?wù)劇瘺]有好處。我在想，她寧可得癌癥，也不肯這樣不情不愿地懷孕?！彼嘈?“老實說吧，我們都知道你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我也只有這一次敢這么確定，這個孽種一旦生下來，都只是父母的燙手山芋。我把那女人轉(zhuǎn)去醫(yī)院，不到兩個星期，她就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