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飛不明白羅天陽今天這是怎么了,也顧不上想,怒氣沖沖就動了手,動手逐客,兩手推著羅天陽的背,邊推邊說:“走吧走吧走吧,我們要休息了!”羅天陽、小蘇走了,彭飛關(guān)了門,鎮(zhèn)定了一會兒才去臥室。安葉迎著他道:“彭飛,你以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彭飛哀求地看安葉,安葉已把眼睛垂下去了。
下午安葉睡后,彭飛回宿舍打電話——家里有電話但他不敢在家打怕萬一安葉聽到——宿舍沒人,許宏進在指揮塔。電話擺在并排于兩床之間的床頭柜上,彭飛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伸手拿起電話,撥;撥了一個數(shù)字,燙著了般,把壓簧按上。全身心凝定片刻,果斷松開壓簧撥號一氣撥完,撥完手執(zhí)話筒,聽。話筒里傳出標(biāo)志電話接通的長長的“嘟”聲,隨著那“嘟”聲一聲連一聲響,彭飛心跳加速。電話終于被接起來了,彭飛未及出聲,耳邊先傳出一聲吼:“待會兒打來!”接著就是“嘟、嘟、嘟”聲,電話掛斷。
僅只這五個字,粗暴得有點變聲,彭飛仍能聽出說話的人是他,他的父親。聽到父親聲音彭飛一下子心安,放下電話,靜靜等。父親那邊肯定有事急需處理,沒關(guān)系,只要他在、他能找到他,就沒關(guān)系。彭飛此生從未有過、從未想過有一天,要求助父親,這一刻不假思索就這樣做了。他的人生掉進了低谷,低到漆黑一團找不到出路。他現(xiàn)在面臨的選擇是,要么放棄飛行,要么放棄安葉,放棄哪個對他都如炮烙之刑,不死也殘?,F(xiàn)在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惟一可以幫助他的人,他需要幫助,他生怕這會兒父親隨部隊去了某個荒山野外讓他找不到他。
作訓(xùn)處長筆挺立于彭副軍長辦公桌對面。湘江手點著作訓(xùn)處報上來的訓(xùn)練大綱,說:“請教一下,繼續(xù)‘境訓(xùn)’是什么意思?!弊饔?xùn)處長把本來已直得不能再直的腰身又挺了挺:“打錯字了,應(yīng)該是‘培訓(xùn)’,劉參謀打字用‘五筆’,‘五筆’里培和境打法相近……”湘江打斷他:“這大綱報上來前你沒看過?”作訓(xùn)處長不吭了。湘江說:“責(zé)任還是在你。你是不是覺得,不過錯了個字,也不是什么關(guān)鍵字,就算這樣下發(fā)下去了,也不會釀成不可彌補的后果?……說話!”作訓(xùn)處長身子又一挺:“不是!”湘江:“那是什么?”作訓(xùn)處長低聲道:“素質(zhì),您一再強調(diào)過素質(zhì)。從一個細節(jié),能看出一個人的素質(zhì),一個機關(guān)的素質(zhì)……”這時電話再響,湘江接電話前,把手里的訓(xùn)練大綱往桌上一擲,擺手讓作訓(xùn)處長走。作訓(xùn)處長拿起大綱,敬禮,轉(zhuǎn)身,離去,湘江接起電話。
盡管撥的就是父親辦公室的電話找的就是那個人,但一俟聽到耳邊傳來那聲熟悉的“喂”,彭飛仍有猝不及防之感,只來得及叫了聲“爸爸”,嗓子便一下子哽住,淚水嘩地流了下來。“彭飛?彭飛!彭飛??!”耳邊父親的聲音由意外到焦急,知子莫過父,湘江知道,非有尋常之事兒子絕不會給他電話。彭飛深呼吸,極力讓聲音正常:“爸爸,您現(xiàn)在說話方便嗎?”父親的回答是:“說!!”
彭飛說完了事情經(jīng)過,這個過程中父親在那邊一聲不吭,連“嗯”“啊”的嘆詞疑問詞都沒有,但彭飛感覺到他在聽,全身心傾聽。說完了事情后他道:“爸爸,我想問一下,你們也屬于高危險兵種,每次出了事,媽媽要是知道了,您都怎么跟媽媽做的工作?”
怎么做的工作?幾十年的摸索,磨合,調(diào)整,可不是一下子能夠說清楚的。思忖間,外面?zhèn)鱽硪宦暋皥蟾妗?,他說了“進”,然后對電話:“我這兒有事,有時間給你電話。眼下一個原則:只談生活,不談工作,避其鋒芒,以柔克剛。”
安葉仍半臥床上,遵醫(yī)囑少動靜養(yǎng)。一方面高燒使身體虛弱,另一方面,流產(chǎn)的胎兒已接近七個月,她等于生了個孩子,就是正常情況下,也該“坐月子”。彭飛兩手捧湯碗進來,嘴里叫著“喝雞湯嘍”,安葉喝湯,他坐一邊看,不時說一句“好喝吧?”“要不要加點鹽?”一類的話。父親到現(xiàn)在沒回電話,身為軍人又是相當(dāng)一級領(lǐng)導(dǎo),肯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彭飛理解。在父親沒來電話前,他謹遵父親教導(dǎo):只談生活,不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