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航領導一直讓羅天陽動員他在空軍運輸機部隊的飛行員朋友轉業(yè)來民航,羅天陽一直沒敢輕舉妄動,妻子小蘇是這個師的工作人員,挖墻腳的事傳出去影響不好,這一次彭飛出事安葉把孩子掉了,是個機會。難度肯定有,羅天陽經歷過轉業(yè)脫軍裝的痛苦,對彭飛這樣出身軍人世家的軍人來說,那痛苦得翻上幾番。但同時他相信,有難度不等于沒可能,這世上就沒有不可能的事,只要價格合適。民航飛行員以質論價,彭飛這樣的,只要去,兩把鑰匙立刻到手,一把房鑰匙,三室一廳;一把車鑰匙,上海桑塔納;基本月薪一萬,飛行小時費高出月薪數(shù)倍,須知當時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一般人月薪上千就不低了。當然,這聽起來令人咋舌的高薪高條件,全部加起來不抵空軍培養(yǎng)一個飛行員花費的零頭,誰也不會做虧本買賣。所以,民航到軍航挖運輸機、轟炸機飛行員,一直令世界各國空軍困擾。
聽羅天陽說完,安葉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吐出倆字:“不去?!绷_天陽知道癥結在哪兒,耐心繼續(xù):“怪我沒說清楚,光顧強調民航待遇了。安葉我跟你說啊,同樣是開飛機,安全系數(shù)大不一樣,民航的危險比起軍航來,要小得多得多得多!為什么?職能決定的。民航飛機是交通工具,職能決定我們的飛行原則是,第一是安全,第二是安全,第三還是安全,能不飛,就不飛;軍航的職能決定他們的飛行原則是,第一是準備打仗,第二是準備打仗,第三還是準備打仗,所以他們,能飛,就得飛。必要時,不能飛,也得強行起飛,這是橫向比??v向比,跟別的交通工具汽車火車比,飛機事故率最低,死人最少。安全是相對而言,沒有什么事兒能保證絕對安全,就說吃飯,還有噎死的呢。”
安葉只是不說,不動,背抵靠枕半臥床,眼睛直勾勾盯著身上被子的某處,眼皮子都不抬,她主意已定,雷打不動,只要是飛,不管在哪兒飛,都不行。從前也知道飛行危險,飛機失事的報道也不鮮見,但是,事情落在別人頭上和在自己頭上,是不一樣的。在醫(yī)院高燒的那三天,她腦子里反復出現(xiàn)的一個幻覺是,彭飛從天上掉了下來,是后來才知道孩子沒了,之前,她都沒有想到過孩子。
彭飛端著茶壺茶杯過來,給客人倒水。羅天陽對他道:“正跟安葉說你去民航的事呢!”彭飛瞪他一眼:“誰說我要去民航了!”羅天陽說:“明白意思就行了,較什么真?”彭飛復認真倒水,誰也不看,主要是為避免看安葉,說——主要為說給安葉聽——“部隊不會放的?!绷_天陽說:“你沒提怎么知道不會?事情就怕做。沒有做不到的,只有不去做的。你下死了決心走,部隊怎么留也留不住?!睕]聽到彭飛說話,一直垂著眼皮的安葉抬起眼睛,看他。羅天陽又說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如果我是你,一下子做決定也難:你的青春,你的理想,你很重要的一段生命,都在這里,更別說你還有一個英雄夢,彭飛,你渴望在戰(zhàn)爭中建功立業(yè),可惜,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
彭飛抓住這句話像抓住救命稻草:“對!這話在點子!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又不打仗,能有什么事?那天的事,純屬偶然!”話是沖羅天陽說,卻還是說給安葉聽。羅天陽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語氣平靜訂正:“偶然中的必然。美軍有數(shù)字統(tǒng)計,他們平時訓練,比戰(zhàn)時打仗死的人要多。換句話說,他們打仗時死的人少、戰(zhàn)斗力強,正是由于他們平時那要命的嚴格訓練。”彭飛氣極:“羅天陽!你就不要再嚇唬她了!”
一直不說話的安葉開口了:“彭飛,比起你的隱瞞,我更愿意他——你說話——嚇唬。可惜我不認為這是嚇唬而是實事求是,是對我的信任?,F(xiàn)在你告訴我,你們是不是有過很多很多次這樣的危險?你不說,你們有保密紀律。這一次,完全是因為瞞不住了。”彭飛苦苦道:“安葉,其實美軍的那種統(tǒng)計并不科學,太籠統(tǒng),也沒分個軍兵種……”羅天陽一針見血指出:“不管怎么分,所有的軍兵種里,開飛機都是高危險!”彭飛怒喝:“飛機和飛機還不一樣!殲擊機高危險,我承認。但我們運輸機、轟炸機,跟開民航機其實差不多!”羅天陽擺手:“得了彭飛得了,在部隊開運輸機轟炸機跟開民航機差不多——糊弄誰呢?糊弄老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