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個偵察兵,王建凡來不了這兒。父母都是醫(yī)學教授,他本人從小在大學校園里長大,怎么可能會當兵?想都想不到嘛!他和偵察兵屬偶遇。高三的一天,放學晚了點兒,他碰上了五個劫道的。一對一他都?,別說一對五了,加上他還有那個最大優(yōu)點識時務,當場,二話不說,你要什么咱給什么。錢?拿走!一個鋼镚兒不留!自行車?拿走!羽絨服?沒問題!沒了自行車跑步回去估計凍不死。錢、物沒就沒了,命可只有一條!王建凡沒想到他們連他的鞋也要,那是雙八成新的耐克。哈爾濱冬季常溫零下二三十攝氏度,沒錢沒自行車沒羽絨服要是再沒了鞋,到家十幾里路,一雙腳肯定保不住。王建凡惜命,但也沒有準備做殘疾人。于是,他們開打,王建凡只能護住腦袋尖叫,把剛好路過的那個偵察兵叫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兩分鐘解決問題。事后,倆人聊了一路,嚴格說是,年輕的偵察兵向他的崇拜者吹了一路。飛檐走壁,徒手擒拿,血刃頑敵……極詩意極浪漫地,描繪出一個風蕭蕭兮馬革裹尸的鐵漢世界,更加上適才“一打五”的佐證,沸騰了王建凡體內的男兒血,力拔山兮所向無敵是多少男孩兒的英雄夢!但真讓他入伍當兵,不成,父母通不過,教授的兒子不能不上大學。最后來飛行學院,是一個權衡妥協(xié)的結果,既當了兵,又上了大學。飛行員是天之驕子,聽上去也還不錯。
羅天陽帶來了有關徐東福的最新可靠消息,當時大家結束了一天的訓練,正在水房洗涮,彭飛也起來了,洗他被吐得七葷八素的衣服。羅天陽站在水房中間繪聲繪色:“……我問:我們徐隊長旋梯怎么打得那么厲害?老學員說:徐東福?他不厲害誰厲害!我問:他為什么要練這個?你們猜老學員怎么說?”一水房的人住了手,看羅天陽,包括彭飛。羅天陽賣足了關子后道:“老學員反問:你為什么要練這個!”住了口,停幾秒,見眾人沒反應,叫:“還沒明白?徐東福不是野戰(zhàn)軍過來的!四個隊長那三個是,他不是!”有人叫:“不說他是野戰(zhàn)軍過來的嗎?你說的!”羅天陽雙手抱拳作揖:“誤傳誤傳!當然,也可能是我誤聽。他跟咱們一樣,或者說,比咱們高,預校都畢業(yè)了,都進航校了,初教機高教機都飛了,成績也優(yōu)秀,畢業(yè)下部隊前,被停飛,到了這兒。為什么不知道,沒人知道,沒人敢問。唉,這么厲害的人都沒能走到終點,我們不妙啊,前途堪憂啊!”一直沒吭的彭飛笑笑:“他厲害嗎?我不覺得!”羅天陽大不以為然:“彭飛,這就沒勁了?!迸盹w正色道:“你要說他從野戰(zhàn)軍來的,那他是厲害;但他飛行預校、航校都上了,那么,旋梯之類的抗眩暈訓練對他來說就是基本功。一個不過是具備了基本功的人,厲害在哪里?”羅天陽猛然對他做“打住”的手勢同時兩眼直瞪瞪看水房門口,徐東福到!學員們關上龍頭停止洗涮紛紛同隊長招呼,徐東福目光卻穿過所有學員直視彭飛,微微一笑,道:“爬起來了?不簡單!你那衣服光靠洗衣粉怕是不行,凈油星子。汽油去油很靈,需要的話,我那兒有?!闭f完走,步子輕快語風輕飄,竭盡了譏諷、戲弄。不知他是否聽到了彭飛的話,可能聽到了,作為隊長,他如此反應氣度也未免太小!
水房里靜,王建凡帶頭擰開龍頭嘩嘩地洗并大聲哼歌,試圖轉移彭飛注意力,轉移大家對彭飛的注意。這體恤卻格外刺痛了彭飛,他垂著眼睛不動,數(shù)秒后,猛地把衣服重重往盆里摔下,在四濺的水花中吼:“成敗論英雄!你沒能走到終點,我們,卻有這種可能!”
徐東福從兜里摸出煙盒,一捏,癟的。他離開窗子到辦公桌那兒拉開抽屜,抽屜里也沒了。于建立推門進來,身著便裝,今天星期天,他要上街,問徐東福捎不捎東西,徐東福讓他買煙。于建立勸:“還是戒了吧。對身體不好,費錢,百害無一利?!毙鞏|福笑笑:“還是有一利的。當初,要不是它,我根本沒辦法擺脫遭遇停飛的打擊?!薄艾F(xiàn)在不是擺脫了嗎?那就戒了它?。 薄肮?,那哪成!那我不成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負義小人了嗎?”打著哈哈推走于建立后重回窗口,在那個位置,訓練場盡在視野。訓練場有不少自發(fā)訓練的學員,一撥一撥,來了走,走了來,只有彭飛,始終在。這會兒剛從旋梯上跳下,在一邊干嘔。徐東??幢?,六分多鐘正反各二十個,不錯的成績,嘔吐完的彭飛又上旋梯,旋梯轉,徐東福站在窗口默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