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彼此身上看見孤獨(1)

當貝利遇到艾麗斯 作者:(英)貝利


河流在我們蜜月旅途中經常出現(xiàn)。

1956年,我和艾麗斯結婚。那時我們認識將近三年了。以往,我曾計算過,自從那天早晨我看到艾麗斯騎腳踏車緩緩經過我的窗口,多少個日子已經過去了,但現(xiàn)在我早已忘掉這個數(shù)字,而我又不想重新計算,因為那樣做很花時間。記得,我們是在政府注冊官的辦公室結婚的。它坐落在圣伊萊斯。這是一條寬闊的大街,南端矗立著烈士紀念碑,往北則一路延伸到伍斯托克路和班布里路交叉口的戰(zhàn)事紀念碑。注冊官辦事處對面是法官的公館(現(xiàn)在已經不見,大概是搬到別處去了)。這是一幢精致美觀的帕拉第奧式建筑物。據(jù)說,小說家亨利?詹姆斯在《 波音頓的珍藏品 》(The Spoils of Poynton )一書中所描寫的那棟房屋,就是以牛津鎮(zhèn)的法官公館為藍本的。

我談到婚禮舉行的地點,口氣就像一位導游,事實上,在那個我和艾麗斯結婚的早晨,我真的覺得自己像是一本旅游指南。一路上,我只顧瞪著這些熟悉的地標,仿佛生平第一次看到似的。就某種意義來說,以前我的確沒見過這些建筑物,因為每天我都匆匆忙忙趕路前往某個地方,擔心會遲到,哪里還有工夫觀賞風景呢。如今,站在注冊官辦事處附近的街角等候我的新娘子,閑著沒事,我只好觀賞周遭的街景。我睜著眼睛,仔細觀看每一棟建筑物,就像生平第一次或最后一次看它。記得,瑪麗?安托妮特乘死囚車被押赴斷頭臺時,畫家大衛(wèi) 曾以速寫的方式描繪她當時的容貌和神情。他發(fā)現(xiàn),這位法國王后一路上只顧睜著眼睛,茫茫然,充滿好奇地觀看周遭的街景,仿佛她以前從沒看見過巴黎的這些街道和廣場似的。結婚那天早晨,我也有類似的感覺。此外,就像每一個新郎倌,我心里還記掛著結婚戒指――我把它擺在右邊褲袋里,跟其他雜物放在一塊。顯然,這并不是藏放結婚戒指的最佳地點,但我實在想不出一個更好的地方。這會兒,我身上穿著一套深色西裝。那是9年前我退伍時,軍方送給我的禮物。我沒穿背心(那年頭,紳士們的行頭都必備一件背心);軍方發(fā)給的西裝原本附有背心,但后來我不曉得把它擱到哪兒去了。當時,我從一堆顏色較淺的西裝中,挑出顏色最深的這一件。事后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我很少穿上這套西裝,除了在一些特殊的場合,諸如婚禮、洗禮和葬禮。

結婚戒指,則是昨天在一家當鋪買的。這枚戒指樣式古板,但打造得十分堅實,很可能是某一位手頭拮據(jù)的鰥夫拿到當鋪去質押的。買戒指是我的主意。艾麗斯從不曾提到結婚戒指。她一輩子沒戴過戒指,而我也從沒想過要送她一枚戒指,因而結婚前我們并沒訂婚。我擔心這枚戒指不適合她戴,但她一戴上手,大伙都說漂亮極了,大小剛剛好――至今依然如此,盡管經歷了這么多年,這枚原本頗為粗大的金戒指早已被磨損得只剩下細細的一圈了。

整個過程(我實在不好意思把它稱為婚禮)只花三分鐘時間就完成了。之后,我的那位資深同事的妻子――這對夫婦實在很熱心――就開始嘮叨起來:“我得趕快去照顧貝利太太?!彼傅氖俏夷赣H。她丈夫帶著“陰森森的笑容”(這是艾麗斯后來的描述)對她說:“除了你,這兒的每一位女士都是貝利太太?!边@倒是真的。我母親和我嫂嫂(她也是貝利太太)這會兒都在場;除了她們,并沒有其他女士參加我們的婚禮。艾麗斯后來告訴我,這是整場可怕的婚禮中最讓她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刻,這一刻,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變成了貝利太太,跟一大堆貝利太太成為一家人。順便一提,她的母親不知怎么搞的,竟然錯過了從帕丁頓 開往牛津的火車。婚禮完成后,我們趕到車站迎接搭乘下一班車的岳母大人。大伙兒到附近酒館喝一杯,開開心心慶祝一番。

這并不是一個好的開始――嚴格說,它根本就不是一個開始,而是一個“反高潮”:我們以前所熟悉的那個世界關上了門,但不是砰然一聲合上,而是帶著啜泣聲。不過,這種“緩和”(d■tente)的感覺倒是我們這個時候最需要的。緊繃的心情、一連串的疑問和令人窒息的不確定感――操控我們這些年來的生活的一切東西――現(xiàn)在全都消失了。我和艾麗斯都感到非??煳浚ㄖ辽伲@是我的感覺)。在車站里,艾麗斯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使勁一捏,悄聲告訴我說,以后咱們兩個就得廝守在一起啦!這種感覺是多么的美好,可又是多么的陌生啊。聽她這么一說,我心頭一塊大石頓時放了下來。這一刻,我們倆最需要的也許就是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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