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感激，”他說。他一邊說，一邊舀了一匙糖放咖啡里，攪動，加奶，再攪動?！澳阒溃彼f，“我?guī)缀跻艞壛?，差點就沒給你打電話。我翻電話簿找私家偵探。我只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姓什么。而我找不到任何叫馬修的人。我在想，說不定我該罷手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不是？”

“的確有的汽車貼紙是這么寫的?！?/p>

“然后我又想，湯姆，就再試一次，看看有什么結(jié)果，別鉆牛角尖，總不能另外找個偵探去找這個偵探，至少再撥一次電話，走一步算一步，就算游不過河，最少也得弄濕腳吧，而且誰知道呢？說不定你只沾個邊，說不定你能嘩啦一下隨著一個波浪就沖過去了?！?/p>

到目前為止，那道波浪領(lǐng)著他到了火焰餐廳，我們在吸煙區(qū)找了一個雅座。多年以前我通常跟客戶在酒吧見面，現(xiàn)在我改成了咖啡館。我這也是在隨著生命之流漂蕩，看它可以帶著我走多遠。

“所以我就打電話給團體交流中心，”他說,“我要求找一個‘戒酒很簡單’團體的聯(lián)絡(luò)人，因為我知道那是你最初參加的團體。除非你換了，又搬了家，或索性搬出了城。也說不定重新又喝上了，誰知道呢，對吧？”

“沒錯?！?/p>

“反正他們給了我一個號碼，我就打去扯了個謊。我說我在一個聚會遇見你，你給了我電話號碼，但被我弄丟了，我從來不知道你姓什么。接電話的人也不知道你的姓，但他馬上知道我要找誰，所以我才知道你還在戒酒，而且還待在這個區(qū)。他給了我另外一個號碼，那個家伙叫里奇，我也不知道他的姓，但他知道你的姓，而且在他的簿子里就有你的電話。所以我就打來了，昨晚一次，今早又一次，你回了我電話，于是現(xiàn)在我在這里，”他吸了口氣，“如果你說我瘋了，我可以立刻掉頭回家?！?/p>

“你是不是瘋了呢，湯姆？”

“我不知道，”他說，“請你告訴我?！?/p>

他看起來很正常。他大概有五英尺八九英寸高，跟我錯過沒看的中量級拳手差不多，但稍微重一點。圓臉，前額的皺紋及嘴角的紋線使他原本男孩子氣的臉顯出年歲。淡棕色頭發(fā)剪得短短的，上面一層已經(jīng)稀薄了。他戴著金絲邊眼鏡，我猜一定是老花近視兩用，因為他在點咖啡之前，先取了下來看菜單。

他穿一件淡藍色運動衫，塞進打摺的棉布長褲，腳穿棕色紋底便鞋。旁邊椅子上放著他的外套，藍綠色的衣服鑲著深藍色邊，胸前口袋一道商標。他戴著一個式樣簡單的結(jié)婚金戒指，手腕上是不?鋼表帶的天美時10電子表，運動衫口袋里放著一包駱駝牌香煙，煙灰缸里還點著一根。他固然不像什么時髦人物，但絕對稱得上社會中堅，一個布魯克林區(qū)的家伙，一個顧家的男人，工作努力，賺錢養(yǎng)家。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瘋狂。

我說：“說說，為什么你覺得喬治是無辜的？”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有理由這樣認為?！彼闷鹣銦?，彈了灰，又放下來?！八任掖笪鍤q，”他說，“我說過嗎？先是他，然后是我姐姐，接著才是我，我成長時，當(dāng)然十分崇拜他。他從軍時我才十四歲，就在那時候，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喬治跟別人不一樣，他經(jīng)常直直地瞪著遠方，有人問他問題，他常常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我知道這些，但我仍然崇拜他。”他皺起眉頭?！拔腋陕镎f這些？說我了解他永遠不可能殺人？任何人都可能殺人，我自己也幾乎殺了人?！?/p>

“怎么回事？”

“大概在我戒酒之前兩年吧，發(fā)生在某個酒吧，有人推我，我就推他，他撞過來，我就撞過去，他揮拳我也揮拳。他倒了下來，并不是因為我的身手好，而是他絆到了自己的腳。嘩啦一聲，撞到了頭，不知是酒吧欄桿，還是吧椅的底座，我不知道是什么，他昏睡了整整三天，他們甚至不確定他是否能活命，如果他死了，我就犯了過失殺人罪。我有什么話好說？說我不是故意的？過失殺人罪的意思正是這樣，你不是故意殺人的。”他沉浸在回憶里搖搖頭?！伴L話短說,第三天他清醒過來，不愿意告我，不愿意再提這檔子事兒。后來我又在酒吧遇到他，我請他，他請我，我們變成了最好的朋友?！彼闷馃煟纯?，把剩下的煙蒂捻熄?！暗荒曛笏€是被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