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兩人走遍了上海的馬場，甚至育馬的農(nóng)莊，卻仍然一無所獲。

第六天下午，他們驅(qū)車來到日本商會處——昔日的日租界附近，一樹的櫻花下，一個老婦人正在清理一攤穢物。

小胡眼尖，叫道：“馬糞！”

兩人趕忙把車靠過去，孫銘堂迅速下車，問老婦人道：“大媽，這里有人遛馬嗎？”

那個老婦人嚇了一跳，拍著心口道：“你們嚇死我了！可不是，商會里的宮野夫人喜歡騎著馬到處走，害得我……你們是什么人？問我這些干什么？”她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他們的警服。

“哦，我們是這一帶的巡警，有人在南京路騎馬時撞翻了一個攤子跑了，我們正在查！”孫銘堂道。

老婦人松了一口氣：“那你們找錯人了，宮野夫人剛剛騎馬出門?！?/p>

孫銘堂激將道：“她往哪個方向去了？不會就是南京路吧？”

老婦人指了一條路：“她往那邊去了，不是南京路！你們不相信我？”

孫銘堂與小胡快速上車，驅(qū)車向老婦人所指的方向飛馳而去。老婦人看著他們，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搖了搖頭。

那是條頗為幽靜的石子路，警車開了一程，前面漸漸現(xiàn)出長江的輪廓，在黃昏的夕陽下像條微微涌動的黃泥路，江邊上散落著幾戶人家，幾道炊煙正裊裊升起。忽地，前面一個影子晃過，卻是一匹白馬載著一個人沿著江畔狂奔。

“快追！”孫銘堂搖下車窗，順手給手槍上膛。小胡加大油門，追向那匹白馬。那白馬也不停下來，一路狂奔。

一車一馬在沙灘上呼嘯著，白馬漸漸體力不支，慢了下來。孫銘堂瞅準了時機，抬手一槍，子彈正中馬的后側(cè)大腿，白馬一聲慘號，撲倒在地，它身上的人影也跟著栽了下去。

小胡將車靠過去，孫銘堂對著人影的下身部位射了一槍，這才端著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騎馬的人被馬壓住了半個身子，一動不動。

孫銘堂心覺蹊蹺，伸腳猛地一踹那匹馬的傷口，馬掙扎一下起身，嗷叫著爬走了。舉著槍趕到的小胡看到地上躺著的人，突然“哇”一聲嘔吐起來。地上躺著一具無頭尸！尸體光身穿著件烏紗旗袍，元寶領(lǐng)高高裹在脖子上，所以遠看就像個完整的人。

孫銘堂扯下旗袍，一具血淋淋的無頭尸體呈現(xiàn)在面前，尸體的腹部用草綠色的魚線縫著十幾個“X”，右腹部位赫然繡了朵染滿鮮血的花。

“櫻花！”孫銘堂在日本留學時期賞了幾年的櫻花，對櫻花很是熟悉。

小胡擦拭一下嘴角，說道：“副局長，兇手應(yīng)該還沒有走遠，我們要不要追？”

孫銘堂看了一眼遠處海岸線上迷離的燈火，將尸體搬上后備箱，說道：“順著馬蹄印去死者的家里！快！”

小胡驅(qū)車循著馬蹄印向來路開去，馬蹄印在海邊忽然消失了。孫銘堂捏著下巴道：“好狡猾的兇手！這一段路，白馬是從江水里淌過來的！”

兩人又在沙灘上繞了幾個來回，才又找到馬蹄印的方向指著江濱一戶人家。那是一幢依江而建的兩層木房子，做工考究，樓梯上配有欄桿，煙囪上還兀自冒著黑煙。馬蹄印消失在敞開的木窗下。孫銘堂叩了叩門，里面無聲無息。他對小胡做了個手勢，自己撞開門，小胡舉槍向里探過去。

只見屋內(nèi)的壁爐中升騰著火焰，一股血腥味和煤炭味撲面而來。孫銘堂口中叼著小手電，電光所照，是幾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地面上到處散亂著紙張。這般箱翻柜倒，兇手顯然是想找什么東西！孫銘堂在室內(nèi)掃了一圈，然后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燭光跳躍，小胡忙去把木窗關(guān)上。孫銘堂蹲下身來檢查，發(fā)現(xiàn)地面躺著兩具尸體：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身上都是血淋淋的刀口。他推開廚房門，里面躺著一個系著圍裙的老婦人，后背中刀。

孫銘堂鬼使神差地揭開鍋蓋，里面卻出乎意料地空空如也，他忽而想起煙囪里冒起的裊裊黑煙，他打了個激靈，快步走向外面的壁爐。果然，壁爐內(nèi)擺著一個鋁鍋。孫銘堂長吁一口氣，揭開鍋蓋，一股肉香彌漫開來，然而小胡聞到那股香味又嘔吐幾聲。

鋁鍋中赫然是一顆人頭，皮肉因為半熟而耷拉著，孫銘堂看了一眼，失聲道：“王四川！”

小胡戴上面罩，問到：“副局長，你認識他？”

孫銘堂記憶的閘門被徹底打開了，十年前在北平軍統(tǒng)局那間燈光搖曳的房中謀劃暗殺的往事涌上心頭。為了確定自己的判斷，他又在木屋內(nèi)仔細尋找死者生前的照片和身份證件。

果然，在二樓的床底下，小胡找到了一張照片，背景正是紫禁城，照片后面寫著幾個字：贈王秘書。

孫銘堂想起來，當年北平站長劉文修介紹“屠櫻七人組”各人的身份時，曾說王四川是軍統(tǒng)華北區(qū)區(qū)長秘書！孫銘堂捧著那張照片，又想起“2·01滅門慘案”卷宗中死者的黑白照片，難怪那么熟悉，現(xiàn)在看來，那個死者必是七人組的成員之一張大發(fā)無疑！

當年，七人組殘余的五人在北平遭遇日本憲兵隊追殺，不得不分散開來。

張大發(fā)和王四川的死是不是巧合？死者腹部的櫻花莫非是兇手的告慰與警告？想到這里，孫銘堂心悸不已，那日警車在路上爆胎，兇手放馬爆破，難道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也是七人組的成員了？

那么，下一個死的會不會就是自己？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腹部，這里會不會也被繡上一朵血色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