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實體,只是能量體,所以你應該不會老,也不會死吧?!?/p>
阿晨搖搖頭:“我不懂你說的意思?!?/p>
“你是為了陪伴我才來到這個世界不是嗎?所以你的一切就是我不是嗎?要是我不在了,你也會離開這里的??墒悄銜ツ睦锬兀氐侥莻€木雕里?還是化做一股輕煙……”
阿晨彎曲著修長光潔的雙腿,跪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右臉枕上云暉大腿,輕輕扭動著她的細腰,仿佛在用肢體的語言迎合著他的話。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讓他心神蕩漾了。難怪古代神話里那些被妖精迷住科學家哲學家詩人讀書人或牧羊人都是寧死也不肯脫離這個仙境。他開始暗暗自責為什么要在這樣美好的時刻去杞人憂天想著失去的時刻,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對待上天的饋贈。
阿晨輕輕地說:“你覺得怎么樣好,就怎么樣吧。雖然我依然不懂什么的愛,可是我會聽從你的安排的。”
天哪,這是任何一個俗世中的女子都不會說出的話。他極力克制著內(nèi)心那些對私有物品會產(chǎn)生的陰暗想法,這不是面對完美事物該有的態(tài)度,他是一個飽含追求和責任心的男人,上天賜予的她是對抗疲憊人生的武器,不是令他墮落的源泉。
“我會保護你,會把你當作一個真正的人那樣去愛,只要你聽我的話?!彼⒆∷耐雀?,盡力讓語氣柔和。期待的愛情就在面前,十幾年的輾轉反側,十幾年的刻骨流連,都是為了這幸福一刻。這是他可以安排、控制然后享受的生活。
阿晨順從地抱著他,嘴邊有一個寧靜的微笑。
交往十分順利,他對她著迷了。她對他也是,至少他覺得是這樣。
云暉暫時忘記了一切責任,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對阿晨的“教育”中。他介紹這個世界,人類和社會,他自己,房間里擺設的用意。阿晨是一張白紙,但學習任何知識都很快,沒有多長時間,她已經(jīng)可以像一個正常的女性同他做交流溝通了。
“我的嗓子講啞了,你復習一下……”云暉筋疲力盡地躺倒在自己床上,雪白的枕頭和被單發(fā)出洗衣店清洗劑的淡淡味道。
“我還有很多問題沒弄明白呢?”阿晨捧著一本書在旁邊疑惑地說:“你說你是作家,作家倒底是什么?!?/p>
云暉勉強地坐起來繼續(xù)答道:“從字面來解釋,也就是以寫作當工作謀生的人。我寫了很多各種類型的東西,小說、雜文、劇本。但我最喜歡的文學體裁還是小說,我也覺得寫小說讓我對這個世界更清醒。在我的小說里,我可以體會更多的人生,描繪更多的人性。我出版了許多書,他們給我版稅,但我更在意的是這些書代表了我的思考?!?/p>
“那愛情呢?”阿晨捧著臉,似乎對這個她對先接觸的概念更有好感。
“我不喜歡純粹把愛情當作重心,這個世界有這樣一種小說類別,只寫愛情,只讓愛情影響人,這使人麻木,可許多人愛看。”
他自豪萬丈地對她繼續(xù)介紹自己,掩蓋掉所有的缺點,只講那些好聽的。沒必要提以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練筆和大量被遣返回來的退稿。
他甚至可以對他大談那些普通女人聽起來會打呵欠的理論,這更是不可多得的。有幾個人能在對你表現(xiàn)了淺薄崇拜之后還能真得聽得進去你講的什么呢?
我的粉絲,從今以后也只你一個人就好。云暉這樣想,返身去抱阿晨。
“我肚子餓了,按照你說的,餓了就應該去開冰箱吧!”阿晨忽然跳開,云暉撲了個空,摔在木地板上一響。
她也會困,也會餓。和任何一個女孩沒有什么不同,很好,很好。云暉摸著酸痛的肩膀,在房間中央自顧自地點頭。
他從冰箱里找出了木瓜、提子、芒果、雪糕,王老吉的涼茶和德芙的巧克力和蒙牛的酸牛奶,全部排在桌上給她一樣樣地嘗,他欣喜地看著她對這些東西毫不抗拒地全部接受,仿佛是她自己在超市精心選購過的食物。
他給她找了些中性類的衣服穿戴起來,有點臟的牛仔褲,黑色的長袖綿織T恤,球鞋。還有一頂看過拼盤演唱會留下的帽子。她蓋住了她絕好的身材,卻透露出另一種風情。
“別人看得見你嗎?”
“不知道?!?/p>
“來?!痹茣煱阉酱┮络R前面,左看看右看看,里外都有人。如果她是幻覺的話,按說就不可能因為光學原因在鏡面成像……但是鏡子里的像會不會也是幻覺呢?
“你隨便做幾個動作,夸張一點?!痹茣熮D身死死盯著鏡子,他想如果在看不到本體的情況下能看到鏡子里的動作,那就確鑿無疑了。
阿晨先是吐吐舌頭,用手掌擠壓著兩腮,然后拿兩根食指把嘴拉大,眼睛往上翻。
“不許做鬼臉!”云暉回頭拉住阿晨的手腕:“你一定要永遠保持自然美麗的樣子?!?/p>
阿晨有些害怕的表情,但很快點點頭。
“愿意和我一起出去泡泡酒吧嗎?”云暉放心了。
“只要跟著你,去哪里都行?!?/p>
云暉的那幫圈外的男性朋友總是那么早到,他們還是窩在陰暗的角落里,斜眼瞅著來去的洋妞和打扮得像洋妞的本地女孩品頭論足。他們各有自己的體面工作和高額貸款,他們正經(jīng)時說出來話也煞有介事發(fā)人深省,不過彌漫在酒吧里的調子總是基于性,基于潮濕發(fā)霉的樂趣。云暉從一面不以為然地把觀察他們作為生活的體驗,另外也從他們那里找到一些帶著煙火氣的享樂。
亂七八糟地打了若干招呼,他給朋友們介紹阿晨,而或許是陰暗的光線,其他人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幾眼。他有些憤憤然,甚至恨不得把阿晨的帽子拿下,讓其他人好好瞻仰下她的花容月貌??赊D頭看見阿晨依戀的目光,頓時為剛才因虛榮而出的憤感羞愧得渾身難受。她和別人有什么關系,他不需要為一個漂亮女生證明自己。
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xù)著,他有時插幾句嘴,別人有時候回頭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中心話題依舊是老板的無聊和老婆的無趣。酒吧里放著喬丁斯巴克斯的MIX版歌舞,那是個參加了美國偶像而名聲大噪的粗壯小女生,離他們太遠的生活。
阿晨似乎有些倦了,繚繞煙霧讓她不停眨眼,并且摟著他的胳膊越來越緊。他也漸漸覺得這次聚會以及這種聚會的虛無正在一點點一點點地擴大,他把目光投向遠處柜臺邊飛快擦拭玻璃杯子的侍應生。這個地方的喧鬧不能代表任何真正的憤怒和頹廢,只能隱藏住每個人符號內(nèi)的自我。他帶著微微的羞恥感想起這里經(jīng)歷的幾次搭訕經(jīng)歷。
既然我有了新的生活內(nèi)容,何必再顧憐舊的形式呢?
云暉裝作匆匆忙忙地站起來,他想好了離開的理由,但其他人還是照例隨隨便便地和他告別,冷漠得讓他有了和這幫俗人割裂的沖動,反倒是阿晨還禮貌性地對他們揮揮手,空氣里生硬的物質芳香讓他進一步厭惡這種地方。他拉住阿晨的手,快步離開了酒吧。
他不需要和她去任何地方,他和她在一起就夠了。云暉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