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開門,朝外面走去,忽然生出個念頭,兩年前的張佳強和王濤究竟是在這座城里的哪個賓館邂逅的?可能的話,我真該去那里走一趟,了解下相關(guān)情況。一路,我尋找著下午和我談話的那個服務(wù)生,但直到酒店門口,再沒見到他的身影。
與年輕小伙再次見面是第二天的早上。當(dāng)時我吃過早餐,回房間時,在走廊里和他碰個正著。
“過年好?!彼臀掖蛑泻?。
“過年好!”
等雙方擦肩而過,我裝作想起什么,回頭喊他:“對不起,昨天有件事我忘了問了。”
小伙子停步,轉(zhuǎn)身。
“你——還記得張佳強當(dāng)時住的哪家賓館嗎?”
小伙子的臉上現(xiàn)出疑惑的神情,不明白我為什么對這件事如此上心。隨后,他說了個酒店名。
我很詫異,因為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很快想起來,那家酒店正好和我下榻的這家在同一條街,往東走不到五十米的距離便是了。這幾天我每次去超市采購,都會途經(jīng)那里。
我致了謝,剛要走開,這次是年輕的服務(wù)生從背后喊住了我。
“還要幫忙嗎?”他說,“我有個當(dāng)年一起出來打工的兄弟,現(xiàn)在就在那個酒店里做事,跟我一樣干了三年多了。你也許能從他那里打聽到一些消息。我了解的這些,也都是他告訴我的。”
我滿心歡喜,忙答應(yīng)下來。
“中午見面吧,我?guī)湍懵?lián)系一下,約個時間。你也知道,眼下是游客們的假日,卻是我們這些人的忙季?!?/p>
“那好,謝謝你啦?!?/p>
他粲然笑了:“等聯(lián)系好了,我再通知你?!?/p>
我高高興興地回到房間。
半個小時后,我正在屋子里看電視,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對方愉快地通知我,他已和那個同鄉(xiāng)約好,并交代了具體的見面時間和地點。掛上電話,我一門心思盼望著時間能早些到來。
距約定時間還有十多分鐘,我便提前趕到了對面的一家餐廳里坐等。不一會兒,服務(wù)生領(lǐng)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伙過來了。彼此寒暄介紹后,服務(wù)生找個借口離開了,只留下我們兩個。
談話進行了不到一個小時。許是見了陌生人的原因,對方有點害羞和內(nèi)向,大部分時間里都是我在發(fā)問,他只管回答。我竭力想從他嘴里得到些兩年前張佳強在酒店的情況,試圖同張佳強本人的講述進行對比,找出一些漏洞。令我失望的是,小伙子的描述和一年前張佳強的講述大體上沒什么兩樣。我原本升起的希望之火,又熄滅了。
餐廳此刻已過午飯時間,客人們陸續(xù)離開,我也漸漸對這次談話不再報希望,正打算就此結(jié)束時,一個讓我想象不到的情況出現(xiàn)了。
談話到尾聲,我完全是無意地提到了王濤的名字,奇怪的是,對方對這個名字置若罔聞,沒任何反應(yīng)。我以為他已將其忘掉,解釋給他聽,年輕人卻現(xiàn)出疑惑的表情。
“他不是叫劉雨翔嗎?”他說。
“劉雨翔?”
“對,我記得清清楚楚,登記簿上就是這個名字?!?/p>
我立馬警覺到,出問題了,張佳強可能在這個名字上對我隱瞞了什么。
“不是王濤和張佳強去的雨林?”
“不是,是劉雨翔?!睂Ψ綀猿值?,“你也許記錯了,我們的登記工作一向很嚴格的,而且報紙后來報道這個事件時,也是用的這個名字。”
我迷糊了,繼而對這個神秘的“劉雨翔”滿懷好奇。倘若事實真像他講的那樣,張佳強為什么要對我隱瞞?又或是,“劉雨翔”對張佳強進行了隱瞞?
我渴望更詳細了解關(guān)于這個“劉雨翔”的情況,于是,本來將要結(jié)束的談話又進行下去。
不料很快,對方的另一個關(guān)于“劉雨翔”的描述,讓我再次吃驚不已。在談到“劉雨翔”初次給他留下的印象時,對方很自然地提到一個細節(jié),就是這個人雖然還很年輕,但前額卻開始脫發(fā)!
這個描述讓我浮想聯(lián)翩,一下便記起自己第一次和張佳強見面時的情形,當(dāng)時他給我的最深印象也是脫發(fā)。還記得當(dāng)時我曾近乎武斷地認為,他的“鏡子恐懼癥”也定和脫發(fā)有關(guān)!我的眼睛一亮,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結(jié)束談話,我返回酒店。途中,紛至沓來的一個個恐怖念頭,像鞭子一樣不斷抽在我的身上,使我頭皮發(fā)麻、渾身發(fā)冷。
現(xiàn)在想來,服務(wù)生的猜測極可能是對的。張佳強在一年前的那次咨詢中,的確對我隱瞞了一些內(nèi)容。而當(dāng)我再次想起他談到自己殺掉“王濤”的場景描繪時,不由得魂飛魄散。
還記得當(dāng)初,張佳強是那樣頑固地認為是自己殺了“王濤”,如果服務(wù)生的猜測屬實,那么“王濤”遇害前的情況,根本不像他講的那樣身負重傷,奄奄一息,張佳強是在與他的敘述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情形下,殺害自己的同伴!
后來,恰恰也是在我說服他,相信一個人保護自身的本能無罪后,他才放棄了對自我的譴責(zé),從這點也可以推斷得出,他的確殺害了對方,反過來講,理由不外乎是為了保全自身。殺掉同伴才能保全自身,為什么會這樣?答案不言自明了……
這樣的話,服務(wù)員的推論從另一個方向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這或許也是張佳強為什么避諱“劉雨翔”真名的原因。因為每當(dāng)提起這三個字,只會使他感到莫大的恐懼。
“你相信靈魂可以轉(zhuǎn)世嗎?”
張佳強的那句突兀的問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我哆嗦了下。他長期以來之所以生活在惶惶不安的狀態(tài)中,卻原來是在疑心自己會變成劉雨翔?。ㄒ驗檎窃谀谴翁诫U歸來后,他才開始脫發(fā)的?。?/p>
“我感覺自己越來越陌生了?!?/p>
他一定是認為,死去的劉雨翔在自己身上重生了!
換句話說,事情在繞了一圈后,我最早推測他的“鏡子恐懼癥”和脫發(fā)有著直接關(guān)系的論點并沒錯。只不過,這里面遠比我想象的要復(fù)雜!
我又回想起當(dāng)初收到張佳強郵件時的場景。從第一天起,他就在強調(diào)出診的事宜。張佳強這樣做,無非是希望自己既能遇見一個幫他解決苦惱,又能保守全部秘密的咨詢師。事實證明,我也確實滿足了他的這兩點需求。
而我,從一開始就被欺騙了。
多么精明的一個人!
白紙被翻卷過來,上面不僅寫滿了文字,還記錄著一樁駭人聽聞的恐怖事件!
回到房間后,我的心情始終不能平復(fù)。在這樣一個舉國歡騰的節(jié)日里,我感到的卻只有無盡的震驚和惶恐。這天夜里,恐怖的氣息更是從數(shù)十里外的那片森林蔓延過來,填滿這個小城,進入到我的房間。
第二天早上,在度過一個噩夢連連的夜晚后,天還沒亮我便起床了,然后收拾行李,準備離開。我已經(jīng)厭倦了這里的一切,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