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道學(xué)最大的影響還在于令很多人力圖忘塵棄愛,進入山林田野尋找修仙的方法。特別是大批的士人因為仕途不得志,寧愿相信摸不著邊際的求仙之路。這個結(jié)果雖然不能說是完全負面性的,但在這種世風(fēng)的影響下,直接導(dǎo)致元文學(xué)處處存在"道情",使許多文學(xué)作品雖然讀來舒適,卻內(nèi)涵不足。
人生底事辛苦,枉被儒冠誤。讀書,圖,駟馬高車,但沾著者也之乎。區(qū)區(qū),牢落江湖,奔走在仕途。半紙?zhí)撁?,十載功夫。人傳《梁甫吟》,自獻《長門賦》,誰三顧茅廬?白鷺洲邊住,黃鶴磯頭去。喚奚奴,鲙鱸魚,何必謀諸婦?酒葫蘆,醉模糊,也有安排我處。
張可久《齊天樂過紅衫兒·道情》
張可久的這曲"道情"是讀書人對功名徹底失望之后而生的,幾乎可以說是古往今來大部分文人的真實心聲。人生一世為誰辛苦為誰忙,埋頭苦讀,圖高車駟馬、名聲利祿,為半紙?zhí)撁γ罨顜资?,到頭來朱門未得,反而落得一身騷。于是張可久在曲中暗怪:為什么自己不能像寫下《梁甫吟》的諸葛亮和寫下《長門賦》的司馬相如一樣遇到明主?縱有一身才氣又如何呢?看來只能逃脫現(xiàn)實,找個白鷺洲、黃鶴磯那樣的好地方,縱情詩酒,總會有個能容納自己的地方。
明珠暗投是自詡治世之才的悲哀。張可久悲憤不已,一肚子牢騷,卻掙脫不了現(xiàn)狀,他只好自我安慰,決定去隱居。曲子里充滿了消極厭世的想法,也暗含道家遁世的虛無思想。然而張可久是因不能在塵俗里找到出路才去追求道家的世外生活,他的"道情"實在充滿了太多"機心",比單純想去訪問仙人的一些人,他的"道情"還是太不單純了。
一個空皮囊包裹著千重氣,一個干骷髏頂戴著十分罪。為兒女使盡些拖刀計,為家私費盡些擔(dān)山力。你省得也么哥?你省得也么哥?這一個長生道理何人會?
鄧玉賓《叨叨令·道情》
這是鄧玉賓所寫的《叨叨令·道情》。他與張可久同寫道情,張可久的還帶有俗世的氣息,鄧玉賓的這首就完全是一首"道情曲"。鄧玉賓生在元世祖至元文宗年間,做官不久便突然去修道,曾言"不如將萬古煙霞赴一簪,俯仰無慚"。在他看來,寧肯頭插一根木簪,也比做官來得輕松,起碼無愧于天地。足見元文人大多都覺得做官實在愧對自己,也愧對他人,因為做官的人常常手持官印而毫無作為,不能為窮苦的百姓做事。
在這曲《叨叨令》中,玉賓顯露的"道心"高于張可久,他對"道"的理解更深一重。鄧玉賓在曲中笑稱人身不過一副空皮囊、干骷髏,其實他的這句話表明了他在求道一途上已經(jīng)達到一定境界,將自己的軀體看作是身外之物。
"皮囊"本是佛教用語,指的是人的軀殼。佛家認為,潛心修煉到涅槃境界者可以拋卻軀體,靈魂不滅。道家借"皮囊"一說,認為人的軀殼內(nèi)是千重"元氣",就像靈魂一樣的東西。要保住元氣,就必須清心寡欲,以免泄了真元。至于曲中"干骷髏頂戴著十分罪"的說法,則大有來頭?!肚f子·至樂》里有載:莊子路遇一副骷髏,問旁人這骷髏的主人是因戰(zhàn)亂亡國還是被誅殺至死?還是因為行為不端,給父母子女帶來憂患而自盡?又或者是凍死餓死?又或是壽終正寢?旁人皆不清楚。晚上莊子睡覺時,骷髏的主人托夢給他說:"你說的都是人間種種困難和罪孽,只有一死才能解脫。"莊子故事里所講述的苦難,便是人這副皮骨一生都擺脫不了的罪。
鄧玉賓用這兩個典故,是要告訴世人:人的破皮囊和干骷髏,如果清靜無為就能保存元氣得以長生,若背負種種罪孽就會生不如死。種種罪孽來源于何處,便是為子女使盡心力,不惜蠅營狗茍;為家庭拼命攢錢,不惜做下諸多勾當(dāng)。鄧玉賓覺得為了這些事情會使人喪失自我,所以他奉勸世人"你省得也么哥",要想真正地長命百歲、安康幸福,一定要戒貪欲,戒奢望。
從鄧玉賓的曲中,人們能夠找到丘處機奉勸成吉思汗的影子。丘處機勸成吉思汗去私寡欲,與鄧玉賓奉勸世人的意思是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