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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飄忽(9)

水底的火焰-知識分子蕭乾:1949-1999 作者:丁亞平


當時最令他難忘的是對妓女的改造。他小時候在廟會上常聽到一出描繪妓女悲慘命運的小曲《妓女告狀》。其中唱道:

初一呀十五啊,

廟門兒廟門兒哎唉!

牛頭哇,馬面哪,

兩邊兒兩邊排。

唿嚕啦一陣陰風啊,

闖進了一個女鬼來。

……

歌曲描繪妓女跪在閻王老爺跟前,哭訴她一生賣笑,受盡虐待,最后被折磨致死,妓院卻是“管抬不管埋”。透過這樣的催人淚下的歌曲,妓女的悲慘,妓院的荒淫丑惡,很早就給蕭乾留下深刻印象。因此50年代妓女改造,他是非常贊成和擁護的。

1949年冬天,開頭不動聲色。北京市市長一聲令下,警察與工作人員就把前門的八大胡同一下子包圍起來了。妓女最小的只有13歲,最老的則有五十開外了。嫖客中竟有不少是干部,包括當時與蕭乾同一個大院的新華社的干部。妓女們進了學習班,最難改造的是高級妓女。蕭乾采訪了頭等妓女,也采訪了三四等的,更親歷了斗爭女惡霸黃宛氏等的場面。

像這樣將舊社會的病骸陳放到手術(shù)臺上,這樣對烏煙瘴氣的社會空氣作凈化,他很擁護,也很投入,認為挺干凈。此后的土改和“三反”,他也認為很有意義。參加“三反”,他是打虎隊副隊長,稀里嘩啦挖出了不少大老虎。當時的蕭乾是全身心地投入,勤勤懇懇地工作。他意識到在改造自己的同時,也是在“為這個東亞病夫擠膿、剜瘡、清除積垢”,他難以平抑心頭的那份激動。

他謳歌新的生活,新的時代,新的北京,擁抱新的社會,貪婪地呼吸新的空氣:(蕭乾:《我驕傲作毛澤東時代的北京人》,寫于1951年9月9日,發(fā)表于《新觀察》,引自《蕭乾全集》,第3卷(特寫·雜文卷),第242頁。)

北京變了,變得使這兩年沒回來的人不認得了。城樓沒搬家,金鰲玉棟的大石橋也還是那么陡。但是北京從骨髓里變了。由大家伙兒伺候幾個人的北京,變成大家伙兒當家作主的北京了。由面向過去,靠名勝古跡糊口的北京,變成面向未來,創(chuàng)造幸福繁榮的指揮臺……

封建的毒瘤挖出去后,北京的脈絡(luò)活了。于是,北京那滿是皺紋的臉也就豐潤了起來。

作這樣的甜美的頌揚,當然與他理解到的“解放”的新含義有關(guān),與他衷心擁護并以飽滿的熱情投入有關(guān)。

然而,身份上的忘我,心理上的從眾,行為上的參與,文字上的感懷,以及主觀上的報效祖國的意愿,雖說也能使蕭乾感到些許安心、撫慰甚至愜意,但這一切,卻最終未能讓他在參與現(xiàn)實斗爭、努力工作中徹底解脫出來,失掉自己原有的角色位置和身份標志。在新陣營中獲取角色,則更為困難。知識分子,這個當時并不“香”的招牌,始終掛在他以及與之同命運的人們的脖子上。

假使說,在他在《人民中國》當人民的吹鼓手的那幾年這個體會與感受還不深的話,那么,1953年年初他調(diào)入中國作協(xié),住到大醬園子宿舍之后,就很有些不一樣了。

這個大醬園子,原是所既有門市又有作坊的大房子。它的門面不大,可里邊很深,有三進,作協(xié)買的時候,房主還提出,要買得連同院里三百多口腌菜漚醬的壇子一起買下來。條件挺古怪的。

蕭乾一住進這座大醬園子,就多少有些懊悔不該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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