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了機會。1947年5月,社評委員會要蕭乾配合文藝節(jié),寫一篇關(guān)于文藝的社評。這樣,蕭乾便在這篇題為《中國文藝往哪里走》的文章中,表達了自己的愿望:如果我們動手改變我們的思維、觀念和生活,這個世界,包括文藝界,便會充滿希望。
每逢人類走上集團主義,必有頭目招募嘍羅,因而必起偶像崇拜作用。此在政治,已誤了大事;在文壇,這現(xiàn)象尤其不可。真正大政治家,其宣傳必仰仗政績;真正大作家,其作品便是不朽的紀念碑。近來文壇上彼此稱公稱老,已染上不少腐化風(fēng)氣,而人在中年,便大張壽筵,尤令人感到暮氣。蕭伯納去年九十大壽,生日那天猶為原子問題向報館投函。中國文學(xué)革命一共剛28年,這現(xiàn)象的確可怕得令人毛骨悚然。紀念“五四”,我們應(yīng)革除文壇上的元首主義,減少文壇上的社交應(yīng)酬,大家埋首創(chuàng)作幾部硬朗作品。那樣方不愧對文學(xué)革命的先驅(qū)。那樣,中國文藝才有活路可走。(蕭乾:《中國文藝往哪里走》,載上?!洞蠊珗蟆?,194755。)
他推開窗戶呼吸著新鮮空氣。
這時的蕭乾并沒有意識到,文章可能帶來的危機,在何種程度上,代表了他平靜思想生活的分水嶺。這里,他只是意在敦促作家少點庸俗捧場,多點切實努力,少計較個人得失榮辱,而多一些蕭伯納那樣的人類意識和對人類、對社會的關(guān)懷與責(zé)任;同時,其意也在呼吁文藝生活少點專制多點民主的雅量,一如政治生活中所應(yīng)高標的現(xiàn)代價值觀和理想一樣。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就聽到了外面議論紛紛,反應(yīng)強烈,不久,還引來了郭沫若的反感。
文藝與政治上的專斷,同屬思想的范疇,和英美知識分子式的取向,當(dāng)然是相悖的??墒窃诳箲?zhàn)及戰(zhàn)后中國社會的特定語境之下,文人與社會和現(xiàn)實之間互動的方式,往往摻雜著政治自述和角色意識的成分。
郭沫若年甫五十被尊為“郭老”,茅盾為“茅公”。這是一種社會的地位及其使用的表達方法。那個時候人的壽命平均水平不高,傳統(tǒng)社會語境下50歲被尊之“公”、“老”并不稀罕,但旗手、方向映寓其中,就又不同了。文藝政治化趨向下的話語權(quán)或私人間的恩恩怨怨,或許并不足以說明一切。
人們歷歷在目的還包括蕭乾在40年代戰(zhàn)后時期,為《大公報》寫的那些國際時評,其風(fēng)格和思想,具有強烈的個人視野和比較廣泛的影響。如在《一個政策兩個世界》、《世界兩極化的趨勢》、《圣與雄的分水線》、《哭甘地!悲人世!》等文里,他表達反對戰(zhàn)爭的主旨:和平是比任何主義、政黨更崇高的真理。他不同意嘴里在高喊和平統(tǒng)一,實際上杖戟相撞,各不相讓。他表示,只要能使人民在和平環(huán)境里幸福、自由,享受公平、正義和民主權(quán)利,那就是好主義。他甚至還講述了這樣一個寓言式的短?。菏篱g只剩下甲乙丙三個人,他們開安全會議,瓜分世界。結(jié)果乙丙合謀殺了甲,乙后來又殺了丙。世界就剩下乙一人了。他道:我最后已為人類獲得永久的和平了!(參見蕭乾:《世界兩極化的趨勢》,載上海《大公報》,1948.3.9)。人類該和平仁愛,充溢著理性、公平、自由、合作、互尊、互愛、和平! 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眼中的世界觀,是在國共和談破裂,國民黨軍隊和解放軍在戰(zhàn)場雙方此消彼長的情況下,所做的呼吁。此外,在《泛論民主與自由》、《論政治與暗殺——民主傳統(tǒng)比民主制度更重要》等文中,蕭乾將民主政治視為一種獨特的知識形式,嘗試在法治的基礎(chǔ)上提出尊重人民、保障人民權(quán)利的話題,作深入思考,以推行一種“普遍真理”。無疑,這樣一種論述,在蕭乾,莊嚴,同時快樂!但是,作為一種尖銳的思想與當(dāng)時的主流思想不符,這種傾向,太理想化了。
郭沫若和蕭乾完全不同,就像他曾經(jīng)表明的,從青年時代起,他就一直處于運動中的現(xiàn)實和政治中心,這是人們所熟知的。他經(jīng)過一種獨特才智過濾后的發(fā)言,往往觀點鮮明,立場清晰,對蕭乾類如上述的極其開放的思考與觀察,對蕭乾這樣的深受美英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或?qū)ψ杂伤枷氡С痔厥馀d趣者,當(dāng)然有許多不同的意見和話語。1948年3月,緊跟形勢、不吐不快的郭沫若在香港《大眾文藝叢刊》第一輯《文藝的新方向》中,發(fā)表了題為《斥反動文藝》的文章。
文中,郭沫若用五花八門的各種顏色,給他認定的所謂“反動文藝”作家作了描畫。描畫過程中,或許,作者并不能感受到被描畫者的痛苦,他只逞一時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