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今天他的心情像這天氣，一直陰沉沉的，灰暗如土，糟透了！他處于深深的自責(zé)和莫名的恐慌中。越是自責(zé)，越是想戴罪立功，把黑室的地址盡快搞到手?？伤錾肀拔?，警長才當(dāng)不久，高層和軍界都沒有關(guān)系，缺乏圈子，思來想去，沒有一只可以牽拉的手。他坐在威風(fēng)凜凜的警車上，東轉(zhuǎn)轉(zhuǎn)，西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又轉(zhuǎn)到渝字樓下。他知道，這里是杜先生的地盤，是他可以接近黑室最近的一隅。關(guān)鍵是，這里已經(jīng)有一只他可以牽拉的手，而且是溫軟的，高貴的，性感的。她會敞開雪白的胸脯擁抱他，和他做西式的愛，也會衣袂飄飄，彈琴吟詩。她端莊起來，像個才女，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出口成章，口若懸河；她放肆起來，像個妓女，脫得精赤赤的，在房間里款款來去，如入無人之境；高興起來，她且歌且舞，一招一式，一顰一笑，都撩人上火，局部堅挺。自當(dāng)上片區(qū)小警長以來，憑借著“碼頭優(yōu)勢”，這些年來好色之徒馮德化基本上總是同時跟兩三個女人保持著性關(guān)系，直到一個多月前，她奇跡般地冒出之后，他主動斷絕了同時與他來往的其他女人。他滿足了，夠了，醉了。他覺得她有無窮的魅力，值得他用全身心去喜歡，去享用，去珍視。

她就是渝字樓二樓餐館掌門人姜姐。

姜姐大名姜美云，四川雅安人，父親是個行伍出身，四十歲改行經(jīng)商，做軍火生意。女兒十九歲那年，父親做了山東韓司令的一筆大買賣，賺了大錢，便在上海買了房產(chǎn)，舉家遷到了上海，把女兒送去東瀛學(xué)習(xí)時髦的西醫(yī)。這是一九二六年的事。

就是說，一九三八年的姜姐其實不是大姐大，剛年過三十而已。之所以上下皆稱其為姐，是餐館這行業(yè)的原因，那群小姑娘整天這么喊，姜姐，姜姐，當(dāng)面背后都這么喊，喊出來了，成形了，欲罷不能。川人嘴甜，語言俏皮，開口閉口都是哥啊姐的，不像老北方，是人都是爺。

馮警長第一次在餐館見到姜姐是一個多月前，他帶了幾個同僚來吃飯，進(jìn)了門擺大牌，橫眉豎眼地對服務(wù)員說，要見老板。服務(wù)員不敢怠慢警哥，就姜姐姜姐地大聲喊，喊出來一個身材高挑、面若桃花的大美人。你就是老板？警長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讓他不相信的是，這個被遍地稱為姜姐的大美人，看上去高不可攀，實際上是個悶騷，當(dāng)天晚上就不羞不澀地跟他回了家，上了床。喲喲喲，很多女人大同小異，這個女人可大不一樣哦。那天晚上，警長見了西洋鏡，樂到骨頭縫里去了。

上了床，進(jìn)出了陰門，就是一家人了。警長是“信仰”鬼子的，終有一天“尾巴”擺出來了，就像當(dāng)初動員義妹入伙一樣，動員姜姐跟他一起共赴“前程似錦的美好明天”。明天我可能就是重慶市市長，你就是市長太太，可以住洋房，可以坐小車，可以披金戴銀，可以前呼后擁，可以 他以為杜先生地盤上的人，需要足夠的理由和耐心，要搖旗鼓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哪知道，姜姐不等他說完，手一揮，一言蔽之：

“少?唆，你需要我干什么？”

就這么入伙了，干上了，令大警長又驚又喜。大驚大喜啊。這個女人總是給他驚喜！驚喜只有開始，沒有結(jié)束：不斷驚喜，不斷！兩情相悅，志同道合，有事可以商量，有苦她來分擔(dān)，有喜一起分享。憂苦越分越少，喜事越分越多，一多一少，生活充滿陽光。還有，她在床笫間中西合璧的功夫、千嬌百媚的情趣；還有，她在茶余飯后的高談闊論，世界各地的奇趣逸聞，等等等等，令馮德化警長常常感動得要拜天拜地，在夢中仰天大笑。

只有一點，略為不稱心：她堅決拒絕去進(jìn)見少老大。

見了就是一個人頭，可以多拿一份錢。不過，不見也好，免得節(jié)外生枝，引狼入室，引火燒身。但是昨天自己沖動了，闖禍了，拿什么去緩和這個關(guān)系，能搞到黑室的地址當(dāng)然最好，將功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