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醉得很深，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把眼睛睜開，打開燈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躺在中隊招待所的床上的。大志坐了起來，感到頭昏昏沉沉的，喉嚨里很干，嘴里的酒味經(jīng)過一個下午的發(fā)酵，讓自己感到惡心。他端起床頭柜上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幾下，然后起來穿上鞋，跑到衛(wèi)生間把水吐掉，撒了一泡尿后，又回到床上坐著，然后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煙來抽。

大志注意到，床頭柜上也放著一盒沒有開過的海王煙的。他知道，這是中隊買了放在這里讓他抽的。他也看到了，茶幾上還有三盤子水果。水果都是比較高檔的那種，有蓮霧、山竹、紅毛丹，還有一個沒有切開的西瓜。大志知道，自己在中隊已經(jīng)真的是客人了，只是這個客人，人家建中和田雁，是當成貴賓的。關于在招待房放煙和水果這規(guī)矩?是支隊后勤上的一位領導有一次在支隊后勤工作會議上跟這些主官們說的，也是不成文的。那次那位領導就說，中隊是部隊最基層的一級單位，既然是一級單位，做什么事就要有一級單位的樣子。像我們的縣市中隊，在人家那地方那可是一方諸侯啊，人家縣長市長的到你們那兒去，你窮酸兮兮的，人家都懷疑你的綜合能力，你待人接物都不會，你還保駕護航？你讓人家地方領導不高興，你還能爭取到經(jīng)費？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們，接待工作也是戰(zhàn)斗力！在一定情況下，可以轉(zhuǎn)換為第一戰(zhàn)斗力！

接待工作也是戰(zhàn)斗力？沒想到我通過教育訓練創(chuàng)造的戰(zhàn)斗力，卻使我?了被接待對象！接待工作，他奶奶的接待工作！大志苦笑了一下，然后端起杯子來咕咚咚一口把水喝干。

沒想到啊，我牛大志一腔報國之志，卻成了這個結(jié)局。如果只是你支隊讓我走也就罷了，至少你總隊還認可我吧，可讓我走的卻是你總隊領導的電話。是你總隊也罷了，至少總部還有領導知道銀灣有個牛大志是不錯的干部吧，有這點對我牛大志來說也是個安慰，可是讓我走的竟然還不只是總隊，唉……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被宣布轉(zhuǎn)業(yè)命令的人，已經(jīng)沒有任何機會來證明自己是個最優(yōu)秀的軍人了，我牛大志真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讓我回去，這和開除?的軍籍又有什么區(qū)別，我怎么面對故鄉(xiāng)的親人，還有大將軍，還有師傅！

與其這樣，還不如死，唉，如果有什么可以讓我為國為民獻身的機會，我牛大志就去死！此時的大志想得難受，心里邊竟然冒出死的念頭。

“大丈夫死何足惜！軀體亡而英靈與天地等高，何患于死？你看古墓里的大將軍，死后幾百年了，還在天地之間站著，你能說他當時少活幾十年太不值得？牛家村的亂墳崗里埋了多少人了，也有活過八九十的，可能還有活過上百歲的，可是誰還在天地之間站著？關鍵是死后留名！”那次在古墓空地上習完武之后，師徒坐著休息時，師傅叭嘰著煙對他說。

建中和田雁來招待房時，是晚上熄燈號響過之后了。

本來建中是要帶中隊幾個干部安排大志到外面小餐館里小范圍表示一下的?？纱笾菊f一點情緒也沒有，任憑建中怎么罵罵咧咧地勸也沒有用。田雁是和大志一起參加主任宴請的，知道大志心情是受到了重創(chuàng)的，就把建中叫到外面說，指導員，你不要再罵罵咧咧了，大志現(xiàn)在最需要寬慰。人生幾十年最痛苦的是什么，就是竹籃子打水。你知道吧，大志就是竹籃子打水。我今天參加主任宴請大志時才知道，大志轉(zhuǎn)業(yè)沒那么簡單的。唉，組織上讓大志走，明明知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機會，也無法證明自己是最優(yōu)秀軍人的時候，卻指出了他身上的錯誤，然后讓這個胸懷大志的人離開了軍人這個隊伍。這可是要人命的事??！我今天送大志回來時，他就一路說胡話，說沒有臉回去，還不如死。我先去查鋪，你在這里陪大志好好聊聊，等 11點左右，我就從外面整點菜來陪大志再喝兩杯。

建中聽田雁這么一說，就不知怎么地眼淚出來了。建中自然是懂大志的心思的，但就沒想到有田雁說的那么嚴重。唉，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大志的事，只是沒有落到我李建中自己的身上，如果落到自己的身上，不是一樣想不通嗎？大志本來是真的要把一輩?獻給部隊的，他早已把部隊當家了。提干后還沒有回過家，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穿上干部服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卻讓人家回去當老百姓了。

建中在外面想了半天才進招待房，推開門時，大志正斜躺在沙發(fā)上吸著煙，兩個眼睛也沒有什么表情。見老搭檔建中進來，大志就唉了一口氣說，這當兵九年多，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可笑的夢，一場惡夢。沒想到我牛大志在領導眼睛里竟然是那樣的人！我現(xiàn)在真的在想人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當年我?guī)煾祵ξ艺f的話，怎么就一點也不靈？你做了那么多事，在領導眼里竟然最后一點也不值？

建中拿了床頭柜上的煙拿開，自己抽出一根點上，也坐到了沙發(fā)上，聽大志說到人生的意義了，就笑了說，沒想到你這家伙也在考慮這鬼意義了。實際上這個問題大家都在考慮，無非別人沒有說出來而已。也怪，最近我就有不少朋友跟我探討這個問題，當然現(xiàn)在也包括你牛大志。我有不少朋友在長三角珠三角創(chuàng)業(yè)，受經(jīng)濟危機沖擊，有的打拼了大半生的企業(yè)倒閉了，有的收入豐厚的工作沒有了。這些朋友最近給我的電話忽然地比往常多了起來，但中心話題卻是相同的也只有一個，就是人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有的說，工作沒有了，收入沒有了，原來租的三房一廳，改租一室一廳了，現(xiàn)在才?道活得那么辛苦，實際上沒有多大的意義？有的說，工人天天堵在廠門口要工資，可訂單一個也沒有了，不是因為上有老，下有小，還不如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