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朝大門后退,但突然又停了下來。他必須要說點兒什么,至少還要再試一次。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喝點兒東西。僅此而已。喝完以后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
她偷偷看著媽媽桑,然后再次搖搖頭,不過她的表情看來松弛了一些,聲音也更加柔和了。
“對不起,我不可以去。我在這里工作。為我父親?!?/p>
但是馬爾科姆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他知道也許所有的可能都只是他的幻想,但是他還是覺得還有那么一點兒東西,或許是些許希望的灰燼吧。他還是想讓它重新燃起,成為現(xiàn)實。他得讓她微笑,只要一次,而她至少應(yīng)該給他一個機會。
“好吧,我懂了,你得工作,而我得走。我會走的,我會走到街那邊那個角落,然后坐在便道上。如果你愿意在這邊打烊之后過來跟我打個招呼,你只需要出來以后往左拐。而如果你想躲開我,再也不要看到我,那么就往右拐。左——去找那個瘋子老外,右——再也沒有老外。你明白了嗎?”
他鞠了幾次躬,然后朝門口走去。拉開門的時候,他一邊祈禱,一邊回頭偷看。她正看著他,頭微微傾向一側(cè)。突然有一個瞬間,兩人的目光交會了,而她居然笑了。
她真的笑了。
她找到他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4點了。他果然就在他說的地方——街盡頭的便道上,蜷曲著坐在一堆空著的酒類飲料箱和牛奶盒旁邊。他開始沒看到她,直到她站在面前了才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表情介乎于開心、驚嘆和憐憫之間。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換上了一件黑色的翻領(lǐng)毛衣,帶毛領(lǐng)的皮夾克,還有名牌牛仔褲。她現(xiàn)在再也不是風(fēng)情萬種的陪侍女郎,而是一個在曼哈頓嬉皮酒吧里也能看到的那種女孩。此刻她的秀發(fā)低垂在高高的顴骨上面,笑容就躲藏在那后面。
“就喝一杯?!彼f,同時費勁地把他從便道上拉起來?!叭缓笪揖捅仨毣丶摇6愕昧碚乙粭l便道去睡覺。”
他們在離櫻花酒吧兩個街區(qū)的地方找了個去處,得有這么遠的距離才能讓紗代不覺得緊張,但是同時又只能有這么遠,這樣她才不用考慮能不能和一個只見過兩次的老外獨處。這里不是酒吧,而是一家面館,不過也供應(yīng)用木杯裝著的清酒。對馬爾科姆來說,這樣再好不過了。他們就擠坐在窗邊一張小小的木桌邊,從那里他們可以看到爛醉的男人們跌跌絆絆地經(jīng)過?,F(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接近清晨,天色開始從昏暗轉(zhuǎn)為淡灰。
交談中她說話更多一些,因為馬爾科姆喜歡她說話時嘴唇的動作,也因為他想知道關(guān)于她的一切。她講述了自己在京都附近一個村子里長大的經(jīng)歷,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離開了人世,然后他父親背著她來到了東京。他先是經(jīng)營一家彈球盤賭館,后來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間酒吧。他們起先住在城里最窮的地區(qū),而且是在一個狹小的單間公寓房里?,F(xiàn)在住的則是涉谷一個有三間房的套間,就在大學(xué)旁邊。她白天去那里上課,想拿到一個服裝設(shè)計學(xué)位。她很討厭在酒吧的工作,但是又覺得幫助她父親是她天經(jīng)地義的責(zé)任。不過說了這么多,紗代絲毫沒有提到黑幫,也沒有提到她這個做“水生意”的父親對她意味著什么。馬爾科姆也不想把她推到這個話題上,因為他并不想去確認自己猜測過的情況。
不知不覺中,酒杯里的清酒快被喝完了,初升的太陽開始照耀在街上,紗代終于問了馬爾科姆是做什么謀生的。他試著想給她解釋得簡單一些,于是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學(xué)到的所有東西,包括金融衍生物和套現(xiàn),還有低買高賣的操作。他想到了約瑟夫·杰特那枚3億5千萬美元的手榴彈,還有尼克·里森和他13億美元的炸彈。他想到了迪恩·卡尼和比爾這兩個日經(jīng)市場中的弄潮兒。他也想起了自己被關(guān)在那間狹小的審訊室里,竭盡所能地向英格蘭銀行的審查人員解釋,他為什么沒有理由跟里森一樣被扔進新加坡監(jiān)獄。然而最后,他只是無奈地聳聳肩:“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p>
她輕輕皺起了眉頭,然后拍了拍他的手。
“我想或許你是個牛仔?!?/p>
馬爾科姆笑了。
或許其實根本沒那么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