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縝搖頭道:“不對不對,自古不要臉的人多了,但能用臉喝酒的卻只有我一個。”谷、陸二人均是大笑,丑奴兒卻不笑,只冷冷瞧著谷縝。陸漸也不知二人為何如此針鋒相對,但見氣氛凝重,便轉(zhuǎn)移話題,將來路上所見所聞?wù)f了。
谷縝道:“沈秀么?我聽說過,是新出道的風(fēng)流人物,綽號‘小神算’。不過丑奴兒說得對,那陳子單沒說真話。沈秀那廝也知道,所以才立意活捉他?!?/p>
說到這里,他眉頭大皺,喝了兩杯酒,方道:“這事越發(fā)糾纏不清了,我還當(dāng)讓四大寇陷入困境是那胡宗憲,不料天部的人也卷進(jìn)來了?!?/p>
陸漸聞言,猛地想起一事,脫口道:“是了,沈秀擒陳子單,用的是天部的‘天羅’?!?/p>
“那沈秀算只鳥?!惫瓤b淡然道,“我怕的是他老子?!?/p>
陸漸訝道:“他老子?!毕氲竭@里,他心中電光一閃,脫口道,“沈瘸子么?”
谷縝點(diǎn)頭道:“這世上能叫我十分忌憚的,只有兩個人,一是教我做生意的那位,另一個便是這天部之主,‘天算’沈舟虛?!?/p>
陸漸訝道:“他真那么厲害?”
谷縝道:“他不厲害誰厲害,他曾做過萬歸藏的軍師,差點(diǎn)滅掉東島。后來在生意場上,我遇上過他一次,前后三筆生意:第一筆,我賠了三十萬兩銀子;第二筆,我賠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第三筆,我賺回了一百六十五萬兩銀子,但終究虧了十五萬。不過他在第三筆生意上也算吃了一只大鱉,原以為還有一場好斗,卻不知為何,這人忽地銷聲匿跡,不再經(jīng)商,我正納悶?zāi)?,誰知他竟然入了官場?!?/p>
陸漸對斗智之道一竅不通,聽了也不覺如何了得,便道:“那斬將之事,到底如何?”
谷縝道:“你走后,我買通牢中的牢子。聽他們說,如今東南軍紀(jì)太壞,胡宗憲有心整頓,決意斬殺幾名將官,以正軍法。”
陸漸急道:“那大哥呢?”谷縝嘆道:“聽牢子說,你那大哥便在其列,怕是因他官銜本就不小,又是七世將門,若然斬了他,可收震懾眾將的奇效?!?/p>
陸漸聽得氣憤難言,狠狠灌了兩大杯酒。谷縝瞧他神色,說道:“陸漸,牢中大小官員,我都已買通,只需你一句話,我就能將他救出來。只不過,如此一來,戚將軍再也做不得朝廷命官,只有跟咱們一道,做一個江湖亡命了?!?/p>
陸漸聽到這里,不覺流下淚來,搖頭道:“戚大哥寧可死了,也不會如此做?!惫瓤b搖了搖頭,道:“所以說,忠臣最難做,岳武穆便是這么死的。”
這時,那中年男子已端著托盤,慢慢踱來,口中道:“魚、魚,來了?!惫瓤b學(xué)著他的口氣笑道:“你,你,走了。”
那中年男子咧嘴一笑,在臟兮兮的圍裙上抹抹手,退到竹篷邊一張小板凳上坐下,望著天際流云,呆呆出神。
丑奴兒瞧了那魚一眼,但覺色澤焦黑,并無香氣,不由冷道:“這魚顏色難看,連香味也無,又有什么好吃的?”
谷縝笑道:“你有所不知,尋常的煎魚,必定香傳數(shù)里,引人垂涎,但殊不知如此一來,魚肉菁華外泄,隨風(fēng)飄走的美味不比留下的少。而這繡花鱸魚的香味始終不曾泄漏半分,全都藏在魚肉里,是故唯有吃到口中,才能品得?!闭f著瞥了丑奴兒一眼,笑道,“這倒和姑娘有些相似,丑陋其外,美質(zhì)暗藏?!?/p>
丑奴兒呸了一聲,掉過頭去。谷縝又笑道:“陸漸,如此美味,普天下沒幾人嘗得到,民以食為天,若不吃飽,怎么救人?”說畢舉筷拈了一小塊魚肉,送入口中,閉目搖頭,露出陶醉之色。
陸漸心事重重,無意中也拈了一塊,送出口中,繼而眼中慢慢透出驚色。丑奴兒忍不住問道:“怎么樣,比我做得煎魚還好吃么?”
陸漸目光有些呆怔,吃吃地道:“味道好怪,我,我的舌頭都要化掉了?!?/p>
丑奴兒見他神色如此古怪,心中好奇難抑,也舉筷拈起一塊魚肉,送入口中,才一咬破肉汁,便覺一時之間,千百種奇妙滋味在舌尖紛紜迸散,既有她嘗過的,也有她沒嘗過的,既有她想得到的,也有她想不到的,諸般滋味糅合一處,卻又層次分明,無有不諧,變化之神奇,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真如陸漸所說,不止舌頭快要化掉了,甚至于全副身心,也隨這奇妙滋味,慢慢地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