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花頭(1)

人間有味 作者:顧村言


易安居士偏愛黃花,在她眼中,黃花似乎多指菊花,且籠著一層凄清的意思在里面,然而在我的故鄉(xiāng),黃花之稱卻被安在一種極其平常的草身上——我們那地方稱之為黃花頭,其實就是秧草,是為來年秧苗肥田之用的,《野菜譜》中記有“黃花兒”條,所說不知是不是此草?!包S花兒,郊外草,不愛爾花,愛爾充我飽。洛陽姚家深院深,一年一賞費千金。”居然將其與洛陽姚家深院的黃牡丹相提,黃花頭開起花來也確實一片燦爛的黃,其實與油菜花倒有相近處,然而不同于油菜花黃得扎眼、過于喧嘩的是,黃花頭的黃是細碎、處低而謙和的,似乎有些害羞,內(nèi)斂,但因為多,不經(jīng)意間終于成了氣勢,如點點碎金,撒在大片的綠毯上,平常中可見旺盛的生命力,別有讓人心驚之處——而那樣的一片黃在生命的繁華時卻又被翻入土中,碾作塵泥肥田。

黃花頭嚴格的學名應叫黃花苜蓿,與書本上所見苜蓿較高且形似豌豆不同的是,黃花頭個子并不高,多臥地而生,莖呈方管狀,手捏上去有細微聲音,節(jié)處有毛,極細,伸出的小枝都會叉出三片小小葉子——三葉草不知說的是不是這東西,若是的話,黃花頭也就可以算命了,據(jù)說有情人若找到有四片葉子的三葉草,就能得到長相廝守的幸福。不過這終究只是說說而已,印象中這草頭怎么長都是三片葉子,可見長相廝守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我們那里的黃花頭一般都是套種在棉花田里,一般秋季下種后就再也不去過問它——種子幾乎一挨地即可生長,北風起時,棉花稈早成了黑黑的枯枝,乍看去滿目蕭然——然而也不一定,因為背景抹著一層水綠色,那是剛鉆出來的黃花頭兒。待到棉花稈撥過了,田里像換了一片天地,地面又是那樣的一層碧茸茸的黃花頭兒,風過時,一波一波的綠意不停起伏著,看了就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且和著那節(jié)奏小心地快樂著。

驚蟄過后,草木萌動,黃花頭自然也開始醞釀著長個兒——也不過一周左右的時間,風一過,似乎是決心已定,就那樣在風中一波波地搖著,舞著,一波波地長著,那大片的綠簡直密極了,密不透風,根本就插不下腳,那時也就到了割黃花頭的時候了——這才是真正的黃花頭兒,幾乎成筐成籮地割,喂豬、漚土,人也捎帶著掐些最嫩的草頭回家,略洗一洗便下鍋炒,將鐵鍋燒得通紅,多下些油,然后將撒著白鹽的黃花頭“哧”的一聲倒進鍋里,頓時一股青氣,得快速攪動手中的鏟子,快速淋些許自家釀的黃豆醬油汁(起鮮味),起鍋前再噴些白酒——一切動作幾乎是在兩分鐘內(nèi)完成的,因為時間一久黃花頭兒就炒過了,炒過了也就“哼”掉了(此處“哼”僅是讀音,指炒過頭,食之軟爛,不再有鮮嫩與本味之意,自己到現(xiàn)在也想不出這字到底該如何寫法)。

這東西和薺菜、馬蘭頭一樣,也就是在清明前后口味最佳,馬蘭頭藥味重,薺菜鮮味重,黃花頭吃到嘴里卻是不經(jīng)意的鮮,然而這不經(jīng)意間卻又咂摸出一種柔媚溫婉的清香,還有裹著一層薄霧似的看不甚清的狷介,似乎君子之交,其淡若水,卻又讓人回味不已。

長大后生活在長江之濱,發(fā)現(xiàn)江邊人家烹制江鮮時常愛以黃花頭伴之,當?shù)胤Q作秧草——最美的據(jù)說是鰣魚蒸秧草。鰣魚為“長江三鮮”之首,雖然吃過,但配秧草確乎是未曾嘗過的,以后大概也不會吃到了,因為真正的鰣魚已經(jīng)絕跡了。

紅燒江鰱伴以秧草倒是吃過,味道大佳。而野生河豚與秧草同煮,回味起來簡直是“教我如何不想她”——河豚一般是紅燒,下面墊以秧草,河豚的鮮味似乎全集聚到秧草那里,絕肥、絕嫩、絕鮮,諸美齊集,食之唯有無言。

嫩黃花頭若是吃不完,也可腌起來,十天半個月后,揭開菜壇蓋子,不及嗅便是滿鼻的香。腌黃花頭初出壇時有些黑黃色,然而時間長了就成為一種純凈的灰黃,抓一把,洗一下,佐以紅椒清炒,起鍋時拍幾瓣蒜頭下去,有一種獨有的清香,食之有一種通透之感,極是下粥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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