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大使館確實非常美麗。庭院寬敞,樓臺壯麗,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我們安閑地住了下來。每天一大早,起來到院子里去跑步或者散步。從院子的一端到另一端恐怕有一兩千米。據(jù)說此地原是一片密林,林子里有狼,有蛇,有猴子,也有孔雀。最近才砍伐了密林,清除了雜草,準備修路蓋房子。有幾家修路的印度工人就住在院子的一個角落上。我們散步走到那里,就看到他們在草地上升上爐子,煮著早飯,小孩子就在火旁游戲。此外,還有幾家長期甚至幾代在中國使館工作的印度清掃工人,養(yǎng)花護草的工人,見到我們,彼此就互相舉手致敬。最使我感興趣的是一對孔雀,它們原來是住在那一片密林中的。密林清除以后,它們無家可歸,夜里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墒敲刻煸绯?,還飛回使館來,或者棲息在高大的開著紅花的木棉樹上,或者停留在一座小樓的陽臺上。見到我們,仿佛吃了一驚,連忙拖著沉重的身體緩慢地飛到樓上,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但是,當我們第二天跑步或散步到那里的時候,又看到它們蹲在小樓的欄桿上了。
日子就這樣悠閑地過去。我們的團長在訪問了孟加拉國之后終于來到德里。當我到飛機場去迎接他們的時候,我的心情仍然是非常悠閑的,我絲毫也沒有就要緊張起來的思想準備。但是,一走近機場,我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二十七年前在加爾各答機場的情景又出現(xiàn)在眼前了。二十七年好像只是一剎那,中間那些滄海桑田,那些多變的世局,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我看到的是高舉紅旗的印度青年,一個勁地高喊“印中是兄弟”的口號?;秀遍g,仿佛有什么人施展了仙術(shù),讓我一下子返回到二十七年以前去。我心里那些對印度從陌生到熟悉又從熟悉到陌生的感覺頓時渙然冰釋。我多少年來向往的印度不正是眼前的這個樣子嗎?
因為飛機誤了點,我們在貴賓室里呆的時間就長了起來。這讓我非常高興,我可以有機會同迎接中國代表團的印度朋友們盡興暢敘。朋友中有舊知,也有新交。對舊知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對新交是“樂莫樂兮新相知”。各有千秋,各極其妙。但是,站在機場外面的印度人民,特別是德里大學(xué)和尼赫魯大學(xué)的教師和學(xué)生,也不時要求我們出去見面。當然又是戴花環(huán),又是涂香油。一回到貴賓室,印度的新聞記者,日本的新聞記者,還有一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新聞記者,以及電臺錄音記者、攝影記者,又一擁而上,相機重重,鎂光閃閃,一個個錄音喇叭伸向我們嘴前,一團熱烈緊張的氣氛。剛才在汽車上還保留的那種悠閑自在的心情一下子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對我來說,這真好像是一場遭遇戰(zhàn),然而這又是多么愉快而興奮的遭遇戰(zhàn)啊!回想幾天前從巴基斯坦乘飛機來印度時那種狐疑猶豫的心情,簡直覺得非常好笑了。我的精神一下子抖擻起來,投入了十分緊張、十分興奮、十分動人、十分愉快的對印度的正式的訪問。
197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