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道路終于找到了(2)

一生的遠行 作者:季羨林


 

空谷足音一識君

相期詩伯苦相熏

體裁新舊同嘗試

胎息中西沐見聞

胸宿賦才徠物與

氣噓大筆發(fā)清芬

千金敝帚孰輕重

后世憑猜定小文

可見他的心情。我也認為,像章用這樣的人,在柏林中國飯館里面是絕對找不到的,所以也很樂于同他親近。章伯母有一次對我說:“你來了以后,章用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他平常是絕對不去拜訪人的,現(xiàn)在一到你家,就老是不回來?!蔽页醯礁缤⒏阄冶疾ㄈ?,到大學教務處,到研究所,到市政府,到醫(yī)生家里,等等,注冊選課,辦理手續(xù)的,就是章用。他穿著那一身黑色的舊大衣,動搖著瘦削不高的身軀,陪我到處走。此情此景,至今宛然如在眼前。

他帶我走熟了哥廷根的路,但我自己要走的道路還沒能找到。

我在上面提到,初到哥廷根時,就有意學習古代文字。但這只是一種朦朦朧朧的想法,究竟要學習哪一種古文字,自己并不清楚。在柏林時,汪殿華曾勸我學習希臘文和拉丁文,認為這是當時祖國所需要的。到了哥廷根以后,同章用談到這個問題,他勸我只讀希臘文,如果兼讀拉丁文,兩年時間來不及。在德國中學里,要讀八年拉丁文,六年希臘文。文科中學畢業(yè)的學生,個個精通這兩種歐洲古典語言,我們中國學生完全無法同他們在這方面競爭。我經過初步考慮,聽從了他的意見。第一學期選課,就以希臘文為主。德國大學是絕對自由的。只要中學畢業(yè),就可以愿意入哪個大學,就入哪個,不懂什么叫入學考試。入學以后,愿意入哪個系,就入哪個;愿意改系,隨時可改;愿意選多少課,選什么課,悉聽尊便;學文科的可以選醫(yī)學、神學的課;也可以只選一門課,或者選十門、八門。上課時,愿意上就上,不愿意上就走;遲到早退,完全自由。從來沒有課堂考試。有的課開課時需要教授簽字,這叫開課前的報到(Anmeldung),學生就拿課程登記簿(Studienbuch)請教授簽;有的在結束時還需要教授簽字,這叫課程結束時的教授簽字 (Abmeldung)。此時,學生與教授可以說是沒有多少關系。有的學生,初入大學時,一學年,或者甚至一學期換一個大學。經過幾經轉學,二三年以后,選中了自己滿意的大學,滿意的系科,這時才安定住下,同教授接觸,請求參加他的研究班,經過一兩個研究班,師生互相了解了,教授認為孺子可教,才給博士論文題目。再經過幾年努力寫作,教授滿意了,就舉行論文口試答辯,及格后,就能拿到博士學位。在德國,是教授說了算,什么院長、校長、部長都無權干預教授的決定。如果一個學生不想作論文,決沒有人強迫他。只要自己有錢,他可以十年八年地念下去。這就叫做“永恒的學生” (Ewiger Student),是一種全世界所無的稀有動物。

我就是在這樣一種絕對自由的氣氛中,在第一學期選了希臘文。另外又雜七雜八地選了許多課,每天上課六小時。我的用意是練習聽德文,并不想學習什么東西。

我選課雖然以希臘文為主,但是學習情緒時高時低,始終并不堅定,第一堂課印象就不好。1935年12月5日日記中寫道:

上了課,Rabbow的聲音太低,我簡直聽不懂。他也不問我,如坐針氈,難過極了。下了課走回家來的時候,痛苦啃著我的心——我在哥廷根做的唯一的美麗的夢,就是學希臘文。然而,照今天的樣子看來,學希臘文又成了一種絕大的痛苦。我豈不將要一無所成了嗎?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