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演講中,
陳:當(dāng)我們說怎樣“真正了解那個時代”,似乎暗示:我們已經(jīng)了解自己的時代——我們真的了解自己的時代么?我看不了解。我們?yōu)槭裁匆私狻澳莻€時代”呢?就是為了了解我們自己的時代。
魯迅時代的所謂“語境”,當(dāng)然可以在魯迅作品中到處感受。譬如他們兩兄弟伙同北京一幫不
至于怎樣“自覺破除那種強加的誤導(dǎo)”,我的意見,是先從語言開始,從我們張口說話開始。我們幾代人,包括今天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大學(xué)生,一開口,一下筆,都是黨的語言,黨的文化,除了這種語言,我們沒有別的語言,沒有別的表達方式——但這個問題太大了,這里不展開。
《笑
陳:這也是多讀書的問題。“事功”在魯迅之上的人物,民國時代太多了。譬如魯迅是晚清的留學(xué)生,早期留美學(xué)生中有位詹天佑,曾經(jīng)建立大功勞,就是發(fā)明了“人”字形鐵軌,修成京張鐵路。留日學(xué)生中有位大名鼎鼎的秋瑾姑娘,為了反清,腦袋給割下來。魯迅從來沒有發(fā)明任何有用的工具,也沒有為革命蹲過一天監(jiān)獄,更別說獻出生命,他只寫了一篇幾千字的小說,叫作《藥》,算是紀(jì)念秋瑾。
可是這幾千字,可能比秋瑾姑娘的犧牲更有價值。秋瑾獻出自己的性命,未能阻止在她身后多少百萬的性命繼續(xù)犧牲,白白犧牲。魯迅借她這條性命告訴大家,中國的許多場革命何其虛枉,中國的億萬百姓何其昏昧,多少烈士以為一死之后,可以喚醒大眾,可是后來幾十年,上百年——容我說句殘忍的話——成千上萬的烈士真是白白死掉,他們以為自己的血可以免除民族的罪孽,結(jié)果民族的種種罪孽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變本加厲,今天社會上許許多多悲慘離奇、喪盡天良的事,在秋瑾和魯迅的時代,不但沒有,而且說給他們聽,他們根本聽不懂。
可是民眾不想到感念烈士,而且多數(shù)早給忘了。魯迅在二三十年代的幾篇雜文中就寫道,民國人早已忘了建立民國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現(xiàn)在大家看看,什么七十二烈士,什么秋瑾姑娘,包括《藥》這樣的小說,包括小說中揭示的道理,多少人記得?多少人在乎?這就是魯迅的小說的厲害——在中國,你為大家死,你死了也白死,而魯迅呢,我看是寫了也白寫,他的書寫的殘酷,猶如血跡,是讓人看了害怕而厭惡,趕緊清洗掉,弄得不像出過血才好。
所謂“事功”,大約是指某人為社會、為國家做成什么事情,可是我用這個詞,意思是我們怎樣看待一位文學(xué)家,怎樣看待一件毫無用處的文學(xué)作品。現(xiàn)在對魯迅的許多非議,其中一條就是說魯迅只管批評,沒有正面的建議。這話很好聽,仿佛很正確,也是今天經(jīng)常聽見的漂亮話,說是許多知識分子只知道批評,不做實事——沒錯。魯迅不會建造青藏鐵路、不會弄個衛(wèi)星升天,也不可能發(fā)明一項手機功能,或者給諸位找份工作,加點工資,教你怎樣升官發(fā)財……中國這一百多年關(guān)于物質(zhì)的事功,何止千萬,諸位今天大學(xué)畢業(yè),如果以為多少萬年薪,弄個公寓,買輛好車,便是人生的大幸福,大目的,那真是別去讀什么魯迅與胡適,趕緊痛快賺錢,趕緊做官,任期內(nèi)鬧點政績,拆幾條馬路,圈幾塊地皮,攆走居民,蓋幾座高樓,那才是偉大的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