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高德教授首先發(fā)難,猛跺腳,一臉終究隱藏不住的嘲諷,直盯著邁爾斯。
“怎么樣,年輕人?”他客氣地說,“繼續(xù)發(fā)表你有趣的高論吧!你妹妹愛開玩笑,真的太好笑了,當她想到……”他很難維持原本的聲調。粗啞的聲音在一瞥菲爾博士之后不禁顫抖起來?!坝H愛的博士,你現在想的跟我一樣嗎?”
“不!”菲爾博士大喊,打破緊張的氣氛。“不,不,不,不!”
芮高德教授聳聳肩。
“事情已經發(fā)生了,現在說什么都無濟于事,”他看著邁爾斯,“你妹妹有槍嗎?”
“是的!不過……”
邁爾斯抬起腳。
他不能,他告訴自己,他不能失態(tài)拔腳就跑。芮高德教授一臉慘白,菲爾博士雙手緊握住織錦椅扶手。邁爾斯從客廳踱進漆黑一片的會客室,他到通往二樓走廊的樓梯間就開始拔腿奔跑。
“瑪麗安!”他高呼。
樓梯盡頭通往一條狹長的走廊,夾道兩側的房門在一盞夜燈的微黃光線中看起來都十分安靜。
“瑪麗安,你沒事吧?”
沒有回應。
他面對走廊,瑪麗安房門是盡頭左側的最后一扇門。邁爾斯再度奔跑。他耽擱一會兒,去拿另一盞擱在走廊散熱器上的圓柱玻璃燈罩油燈。耐心摸索轉動燈芯想把光線弄亮一點,結果發(fā)現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發(fā)抖。他轉動房門門把,推開門,高舉油燈。
“瑪麗安!”
瑪麗安在床上,她的頭和肩膀向后斜倚在床頭板。空蕩蕩的房間里,油燈劇烈晃動。
這個房間里有兩排窗戶,一排朝東,窗簾緊閉,正對邁爾斯目前所站的門口。另一排則面南,朝著房子后方,月光由此照進屋內?,旣惏蔡稍诖采稀蛘f半躺在床上,肩膀拱起——臉面朝房間最盡頭的南向窗。
“瑪麗安!”
她沒動。
邁爾斯走上前,腳步輕緩踱到床邊。光影晃動著前移,朦朧的微光一點一點地照清房內每一處細節(jié)。
穿淡藍色絲質兩件式睡衣的瑪麗安躺在一張破床上,呈半坐姿勢靠在床頭板上。乍看她的臉時,幾乎很難分辨出是她。榛色的眼睛半睜,在光線的照射下,眨也不眨,渙散無神。
她的臉蒼白無血色。前額在燈光下泛著汗水,嘴唇緊繃,仿佛是想呼叫卻來不及。
她右手抓著一柄 32口徑的左輪手槍,邁爾斯往右方看,發(fā)現瑪麗安面對的那排窗戶玻璃上有一個彈孔。
邁爾斯一語不發(fā)地站在那里,整只手臂都隨著脈搏震顫,直到他背后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可以讓我來嗎?”那聲音說。
芮高德教授臉色蒼白但鎮(zhèn)定,蹬著內八小碎步,高舉從樓下客廳拿來的燈。
瑪麗安右手邊有個床頭桌,抽屜半開,左輪手槍之前似乎是放在里面的。在這張小桌子上——邁爾斯在尚未回神的狀態(tài)中注意到這個小細節(jié)——擺著瑪麗安的油燈,已經滅了很久。旁邊則是一小瓶一盎司的法國香水,瓶身貼著金紅相間的標簽。
芮高德教授把從客廳帶上來的油燈擱在這張小桌上。
他說:“我懂一點醫(yī)術,你愿意讓我看看嗎?”
“當然,當然!”
芮高德教授如貓般輕巧地繞到床的另外一側,拉起瑪麗安軟綿綿的左腕。她整個身體看似沒有生氣,像泄了氣般柔軟無力。他小心翼翼用手壓著她的左胸,向上推移到心臟部位。芮高德教授臉上一陣抽搐。再沒有任何一絲嘲諷的神情,他流露出深沉真切的哀痛。
“很遺憾,”他說,“這位女士死了?!?/p>
死了。
不可能的!
邁爾斯無法再好好拿著油燈,他手臂劇烈顫抖,隨時可能把油燈摔在地上。他的雙腿幾乎失去知覺,舉步維艱地移身到南窗右方一只五斗柜邊,“砰”的一聲把燈放下。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床側的芮高德教授。
“怎么——”他吞了口口水,“怎么會這樣?”
“驚嚇過度?!?/p>
“驚嚇過度,你是說……”
“從醫(yī)學的角度而言,是死于驚恐。心臟失去把血液送到腦部的力量。血液淤塞在下腹部的大靜脈里。你有沒有注意到她面無血色、出汗,和肌肉松弛?”
邁爾斯對他的話完全充耳未聞。
他愛瑪麗安,就像我們愛一個在自己35年生命中存在了28年的人一樣自然。他想到瑪麗安,想到史蒂芬?科提司。
“這種情況通常導致衰竭,然后死亡。在某些情況下……”芮高德教授露出驚慌的表情,參差不齊的胡髭豎了起來。
“喔,天哪!”他大聲叫嚷,發(fā)自內心的呼喊加上戲劇化的手勢,“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
邁爾斯瞪著他。
芮高德教授說:“這位女士也許還活著?!?/p>
“怎么回事?”
芮高德教授急促而含糊地說:“在某些情況下會感覺不到脈搏,就算你的手放在心臟部位,可能也感覺不到心跳,”他停頓了一下,“雖然希望也許不大,但是有這種可能。最近的醫(yī)生離這里有多遠?”
“大概6哩路?!?/p>
“你能不能打電話給他?你這里有電話嗎?”
“可以!但是這段時間里……”
“這段時間里,”芮高德教授回答,他搓著前額,眼神炙熱,“我們必須刺激她的心臟。對!刺激心臟!”他瞇起雙眼思考,“抬起四肢,在下腹腔施加壓力,然后……你家里有沒有馬錢堿?”
“沒有!”
“鹽巴總有吧?給我一大匙鹽!和一根注射針。”
“我記得瑪麗安有注射針……應該在……”
在此之前,一切都是這么匆忙緊湊,現在時間反倒停住了。每一分鐘都令人難熬。當你急著要快,又快不了。
邁爾斯折回五斗柜,猛拉開最上層抽屜,開始翻找。他之前放著的油燈,照亮了楓木五斗柜上一只折疊式皮制相框,里面擺著兩張照片。一面是史蒂芬?科提司,戴著帽子遮住他的禿頭。另一面是瑪麗安圓潤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和此刻躺在床上那個沒有生氣而眼神呆滯的她,完全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