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神情為之一凜:“很好!很好!做起來倒不難,不過得花大把時間、精力,頗費(fèi)一番苦工。我們需要四個男人---第四個是亨德森,他很可信,而且干這種活比較可靠。如今他正獨(dú)自在家。再者說了,他和亨德森夫人就住在通往地穴的道路右側(cè),哪怕我們動一塊磚,事后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家里其他人我都想辦法支開了,如果家里有人,我們翻幾塊石頭也會被大宅背面的人聽見,更別說我們要搞出的動靜還要大得多。至于說具體的活兒……”
史蒂文斯想象著等會兒那個場面。在一棟又長又低矮的灰色大屋后面,一條筆直寬闊的大路延伸著,水泥路面上鑲嵌著碎石塊。另一邊是地勢低沉的花園,在花園的盡頭,道路兩側(cè)種上了榆樹。道路一直通向離大屋六十碼處的私人禮拜堂,這個禮拜堂早在一個半世紀(jì)前就關(guān)閉了。在禮拜堂前不遠(yuǎn)處,如果你順著道路面朝禮拜堂,在路的左側(cè)有座小房子,以前德斯帕德家的私人牧師就住那里。如今牧師的舊宅是亨德森夫婦居住。史蒂文斯聽說地穴的入口---并沒有明顯標(biāo)志---就在碎石路離禮拜堂大門不遠(yuǎn)處。馬克正告訴他們詳情。
“我們必須挖開大致七平方英尺的碎石路面,”他說,“而且,因為必須抓緊時間,所以要大搞破壞。我們得往碎石路面的水泥里敲進(jìn)一打長長的鋼楔子,敲得越深越好,然后朝一邊扳。這樣一來可以破壞地穴門的大部分接頭。然后我們用大錘猛敲,就能敲碎地穴門。在門下面是一整塊大石頭,把地穴洞口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石頭長六英尺,寬四英尺,我得警告你們,它重達(dá)一千五百到一千八百磅。今晚最費(fèi)勁的活兒就是把棍子塞到石板下,把它給撬起來。然后我們就能沿著階梯走進(jìn)地穴。我知道聽起來好像活兒不少……”
“得了,活兒是不少?!迸炼☆D拍著膝蓋咕噥道,“好吧,我們這就開始。對了,你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對嗎?我們搞了這一團(tuán)糟以后,你認(rèn)為我們還能把一切恢復(fù)原狀,以防別人察覺嗎?”
“不能完全復(fù)原。要有經(jīng)驗的人,比如亨德森和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我懷疑沒有第三個人能看出來。上次為了邁爾斯的葬禮打開地穴的時候,道路邊緣已經(jīng)被破壞了一點(diǎn)。而且,碎石路面看起來都差不多?!瘪R克又坐不住了,站起身來,掏出手表,把上述話題暫時拋到一邊,“好,就這么說定了?,F(xiàn)在是九點(diǎn)半,我們盡快開始工作。到時候不會有人來打擾。特德,我和帕丁頓先過去,你先吃點(diǎn)東西,隨后趕過來。最好穿上舊---”他突然頓住了,本就不安的神經(jīng)突然警覺起來,“上帝!我全忘了!瑪麗怎么辦?你該怎么對她解釋?你不會告訴她事實,對吧?”
“不會,”史蒂文斯看著門口,說,“不,我不會告訴她。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他看出另外兩人都為他的口吻一驚,不過兩個人看起來都各有心事,決定相信他。房間里煙霧沉沉,加上沒吃東西,史蒂文斯站起身的時候一陣頭重腳輕。這讓他想起四月十二號那個周三夜晚的另一件事。當(dāng)晚他和瑪麗在小屋度過,而且他很早就上了床。他記得自己十點(diǎn)半就上了床,困得受不了,在書桌前看稿件的時候差點(diǎn)把頭撞到桌面上?,旣愓f是因為在紐約這種大都市待久了,突然呼吸到鄉(xiāng)間的清新空氣所致。
他陪著馬克和帕丁頓來到走廊上,瑪麗不知去了哪兒。馬克身子向前傾著,急匆匆想要離開小屋。帕丁頓在前門猶豫了一下,把帽子舉在胸口,禮貌地回頭,在沿著磚石路離開前,問候了史蒂文斯夫人兩句。史蒂文斯站在打開的門口,呼吸著夜的氣息,目送馬克的車子離開。他聽到汽車馬達(dá)發(fā)動的噪音,激起樹叢一陣細(xì)碎的低語。接下來呢?他轉(zhuǎn)過身,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前門,注視著棕色瓷傘架?,旣愒趶N房里,能聽到她四下移動,半哼半唱著:“下雨了,下雨了,牧羊人——”那是一首她非常喜歡的中國牧羊女歌謠。史蒂文斯穿過餐廳,推開通向廚房的兩面推門。很明顯艾倫已經(jīng)走了?,旣惔┲鴩拐驹跈还袂?,正切著冷雞肉三明治,三明治中夾的配菜是萵苣、西紅柿和蛋黃醬,然后整齊地擺放在盤子里??吹剿麜r,她用拿著面包刀的手撥開一綹暗金色的頭發(fā)。她濃密睫毛下的雙眼嚴(yán)肅地看著他,但眉目中又帶著一絲笑意。他腦海中頓時冒出了撒克里①在歌德的滑稽劇中那首打油詩:
夏洛特,像個行為端莊的女郎
一直不停地切著面包和黃油
廚房里鋪著白色瓷磚,冰箱電機(jī)嗡嗡作響。整個情景顯得荒誕。
“瑪麗---”他說。
“我知道,”她愉快地聲稱,“你必須去。親愛的,把這些吃掉?!彼妹姘杜牧伺娜髦危疤钐疃亲??!?
“你怎么知道我必須去?”
“當(dāng)然是偷聽來的。你們個個都神秘得可怕,還指望我怎么樣?”她臉上流露出一絲微微的緊張,“我們這個夜晚要?dú)Я?,不過我知道你必須去,否則就會一直惦記著這檔子事兒。親愛的,今晚早些時候我警告過你——別神經(jīng)兮兮的。我就料到會有這一出?!?
“料到?”
“好吧,也許料得不算準(zhǔn)。不過克里斯彭屈指可數(shù)的人家都在談?wù)撨@些事。我今天一早就來了,肯定會有所耳聞。我是說,莊園里有什么不妥,某件事,好像沒人知道細(xì)節(jié)。也沒人知道流言從何而起。即便你想追根溯源也沒辦法。甚至連是誰告訴你的都想不起來。小心點(diǎn)。你小心點(diǎn)好嗎?”
就在此時,廚房里的氣氛發(fā)生了改變,一切都不同了。甚至當(dāng)他看向走廊里的棕色瓷傘架時,發(fā)現(xiàn)似乎連它也有了新的色彩。她把面包刀窸窸窣窣地放到櫥柜的瓷釉擱架上,走過來抓住他的胳膊。
“聽著,特德。我愛你。你知道我愛你,對嗎?”
他確實知道,骨子里血肉里知道。
“我知道,”他說,“關(guān)于我之前的念頭——”
“繼續(xù)聽我說,特德。只要我們彼此相知,我的愛永不改變。你腦子里轉(zhuǎn)著什么念頭我不知道。等以后有時間,沒準(zhǔn)兒我會跟你講講古堡革的老家,講講姨母艾德麗安,到時候你就明白了。別那么居高臨下地對我笑。我比你年紀(jì)大,大得多得多了。如果你下一秒看到我的臉皺起來,面龐發(fā)黑——”
“別說了!你這是歇斯底里?!?
小刀從她手里滑落,她張大了嘴。然后她撿起小刀。
“我大概是瘋了?!彼f,“好吧,我跟你說,今晚你們要打開墓穴,我猜……僅僅是猜測而已……你們將會一無所獲。”
“沒錯。我也不認(rèn)為能發(fā)現(xiàn)什么?!?
“你不明白。你就是不能明白。不過算我求你,求你了,別牽涉太深。如果我要你為了我別去摻和,你會嗎?我希望你考慮考慮。目前我能說的就這些。想想我說的話,不明白不要緊,相信我就可以了。現(xiàn)在,吃幾塊三明治,喝杯牛奶吧。然后你可以上樓換衣服,就穿那件舊毛衣好了,客房的碗櫥里還放著一條舊法蘭絨網(wǎng)球褲。去年就放在那兒,我忘了拿去洗?!?
夏洛特,像個行為端莊的女郎,一直不停地切著面包和黃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