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想要肉。但可以放點熏肉。”

蕾娜特?薩默爾想要一份傳統(tǒng)的菜粥。就像她以前每周六中午做完掃除后煮的那種，但是不要太稀，不然滴在床上，這讓她不能忍受。病所的護士會提出幫助她用餐，這本來也是好意。但是光是想到要被人喂飯就已經(jīng)讓這位75歲的老人覺得受不了，所以她總堅持自己吃飯。她再一次用雙手梳過花白的頭發(fā)，無奈地說：“總躺著頭發(fā)都壓扁了，而且長得太長，我已經(jīng)絲毫沒有發(fā)型可言了?！?/p>

四天前蕾娜特?薩默爾住進了7號房間。躺在床上，她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外面的樹木和天空——她幾乎已經(jīng)失明了?！坝信畠涸谏磉呑屛姨嵑芏唷]來之前，我非常害怕。我想象這會是一個昏暗陰森、絕望抑郁的地方。來的第一天我覺得自己孤單極了，好像被世界遺?了。內(nèi)心深處我在發(fā)抖，我想，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生命結(jié)束?！?/p>

她陷在這種情緒中不能自拔，她故意回避護士和護工對她的關(guān)心，回避每一個走進她房間、向她表示友好的人。她拒絕任何積極樂觀的情緒，把其他人統(tǒng)統(tǒng)擋在自己的生活之外，無視向她表示歡迎的鮮花和新鮮的自制蛋糕?！拔疫B看都沒有仔細看一眼，更甭提去吃它了?！?/p>

出于對自己、對女兒還有疾病的憤怒，她剛到的那天晚上很晚才睡。這一夜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自己也解釋不清。她只知道，當(dāng)她第二天一早醒來的時候，她的恐懼全部消失了?！拔也辉儆X得自己是孤單的。?慢的，我也開始意識到，人們表現(xiàn)出來的友好并不是虛偽的。住在這里對目前的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p>

蕾娜特?薩默爾看著門口，她的女兒剛走進來。她愉快地說：“烏爾里琪，你知道嗎？我今天中午能吃到大頭菜了！是不是很棒？現(xiàn)在去拿張紙！”她剛剛還很親切的語氣中突然帶出了一點兒生硬的命令味道，“把你明天要給我買的東西都記下來，要不你又得忘掉一半兒?！?/p>

果然，這話像打開了烏爾里琪身上的開關(guān)，她抓起紙筆坐下，開始記錄。她從不幻想著她的母親會感謝她。在別人看來，她的母親總是親切和藹的，只有她會聽到那些嚴(yán)苛的命令：“烏爾里琪，干這個！烏爾里琪，干那個！烏爾里琪，你簡直比我還健忘！烏爾里琪，別吃這么多，你會變成胖子！”

這么多年以來，女兒一直在嘗試著理解母親的做法：“她一輩子都過得很不容易，我想是生活的艱辛把她打磨得如此剛強。我母親一個人把我和我哥哥養(yǎng)大。我?guī)缀跻呀?jīng)記不起我的親生父親長什么樣了，最后一次見他的時候我才七八歲?！?/p>

“為了養(yǎng)家糊口，母親在一家公司里當(dāng)職員。她必須盡可能地精打細算過日子，就連孩子們的衣服也是她利用休息的時間親手縫制的：白領(lǐng)子的襯衫，還有帶鑲邊的裙子，她都能做出來。盡管穿著母親縫制的衣服，我們卻總是最引人注目的。在學(xué)校里，我們總是衣著光鮮、干凈整潔。盡管家境窘困，我們家也要比那些“真正的”家庭看起來要整潔很多、干凈很多。冰箱、桌子、椅子、床、柜子——這些東西家里都有，只是比別人家里的簡陋一些。也是出于這個原因，母親不準(zhǔn)我們把朋友帶回家來玩。誰知道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回去后會跟家長說些什么……關(guān)于這位單身母親，人們已經(jīng)議論得夠多了。每次提到她的孩子們，他們便會掩口竊笑，‘她的孩子將來也沒什么出息。’”

越是這樣，蕾娜特?薩默爾越想證明給其他人，同時也證?給自己看，她自己可以同時挑起撫養(yǎng)孩子、工作還有家務(wù)的重擔(dān)。她白天在辦公室辛勞工作，下班后回到家繼續(xù)忙碌。等孩子們上床睡覺了，她又開始準(zhǔn)備第二天的飯菜，然后洗衣服、熨衣服。

烏爾里琪?薩默爾指著運動衫袖子上的一個破洞，笑著說：“這個縫好后沒幾天就開線了。要在以前，可不能讓我母親看到這個，她會馬上拿著針線跑過來。她總是在忙著照顧我們，但是小時候，我覺得她并沒有像我期待的那樣喜歡我。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什么身體接觸，比如擁抱或靠在她的膝蓋上之類的。”

現(xiàn)在想想，烏爾里琪和母親錯過了許多一起相處的機會，這讓烏爾里琪覺得有些無奈。但是現(xiàn)在再來后悔也是于事無補，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F(xiàn)在能做的，只能是集中注意力，找到并抓住新的機會——如果在今后的幾周時間里還會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這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