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跪叔叔就攙我,他一攙我就來不及跟祖宗爺爺娘報告了嘛!”老大哥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兒,一面斜眉斜眼朝外看家父他們是不是回來了,一面把布包兒口的系繩松開,將里面的物事倒在手掌心里;那是一枚戒指、一方印石、一只手鐲、一枚方孔古錢、一根發(fā)簪、一塊懷表和一管鋼筆。老大哥撥了撥、數(shù)了數(shù),道:“弟弟你要是肯幫老大哥這個忙,每到年節(jié)叔叔請出牌位來叫你磕頭的時候,你就替老大哥跟祖宗爺爺娘報告報告,一回說不完說兩回,兩回說不完說三回,好歹有說清楚的一回。這些個玩意兒就合是老大哥謝謝你的小禮物。你說怎么樣?”
“這些是干嘛用的?”
“小道具,還都是有來歷的。”老大哥說著,拉我蹲下身,又道,“這手鐲,是我們李行李導演拍《婉君表妹》的時候用的。唐寶云要嫁給江明的時候就戴的這個,可江明把她讓出去給他弟弟,沒嫁成。這戒指兒,是頭年兒里拍《新娘與我》的時候甄珍戴的。印石,是宋存壽宋導演拍《破曉時分》縣太老爺案上的擺設。古錢呢——可不得了!這還是真古董,看見了沒有:乾、隆、通、寶、啊!這也是《破曉時分》里用上的。還有這簪子,也是李行李導演剛拍的《玉觀音》里的。這懷表和鋼筆嘛!我想一想......嗯!忘了是不是白景瑞白導演拍《寂寞的十七歲》的時候用的了?!?/p>
我看那懷表也不走、鋼筆又寫不出水來、古錢上長滿銅綠、手鐲還有裂紋,諒都是些破爛。心想:還不如給我把鋼刀或手槍來得好玩。正在不知拿與不拿之際,老大哥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道:“你別看這些小玩意兒不起眼,可都和咱們幫里的事兒有著大關系呢!”
老大哥先拎起那戒指,說:“甄珍原先不樂意戴這戒指兒,嫌它太大,說是鄉(xiāng)下婆子才戴這么俗氣的東西。可她非戴不可,因為《新娘與我》頭一天、頭一場上演,有人非看見那戒指兒不可,這是說好了的,這里頭埋伏著一個拆字法兒?!?/p>
原來那時漕幫里有一筆要從軍中四四兵工廠走私手槍出市的生意要做。買主撂下話來:槍支以十數(shù)為單位,最少二十把,多多益善。可是軍方有把握能交貨的數(shù)量遲遲不能定案。是時警備總司令部接獲線報,指有匪諜居中策應,準備破壞兵工廠,搞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居于這筆軍火買賣的中間人——也是漕幫某大老——只好出了個主意:為免任何公開通信形式為警總網(wǎng)羅捕陷,索性約定,以《新娘與我》一片首映首場之內容為約,來表明兵工廠方面所能夠供應的槍支數(shù)量。買主依約上中國大戲院看電影,便可以得知最后交槍的數(shù)量,也就從而得知匯款入賬的數(shù)字。至于那個拆字法兒,老大哥說:外人不明白,可行里人非但明白,還忘不了。
《新娘與我》的男主角叫王戎。王字一拆便是二十,戎字一拆便是一個十字和一個戈字,二十加上十得三十,三十與戈字相參合即是三十把槍的意思。而那戒指,則取一戒字。戒是二十加戈,也就是二十把槍。如果戒指不出現(xiàn)在銀幕之上,買主便知道,這交易只合是三十把槍。可是一旦戒指露了相,三十加上二十,這起碼是五十。露一次是五十,露兩次是七十,三次是九十;如此層層相加,手槍生意就算拍板定額,雙方皆不得有異議了。漕幫里要干的活兒說難不難,說易亦不易——他們得先弄清楚兵工廠能出幾十支槍,再經(jīng)由幫中系統(tǒng)知會導演,讓他在片子里安排戒指特寫的畫面。那一回卻不意出了個紕漏。兵工廠方面原先說好能出貨七十把,換言之,即是讓戒指在片中出現(xiàn)兩次。不意廠方忽然又向幫中人告曰:“可以再多出八十把。”這是不做白不做的買賣。但是人家導演已將影片剪輯完竣,拷貝亦已印出,已經(jīng)無法修改。顯然,要同買方通消息,便只有另覓他途。然而,買方人馬行蹤飄忽,處事詭譎,加以郵電聯(lián)絡,皆易跌入警總網(wǎng)罟,最后,幫中大老想出一個變通的法子:遣人到中國大戲院放映間,于戒指出現(xiàn)時勒令放片小弟停機斷片,如是者四——也就是將同一鏡頭多放了四遍,這才圓滿交割,買賣雙方都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