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背著記過處分的金銳,帶著所剩無幾的尊嚴(yán)來到警院,為的是贖過和雪恥??伤f萬沒有想到的是,院方除任命他為刑事偵查教研室副主任之外,還讓他兼任學(xué)生四中隊中隊長,每天與姚遠(yuǎn)的新婚妻子、自己的舊日戀人宋爾瑞對桌辦公。
時至午后,省警察學(xué)院大門處門庭若市,彩旗招展,熱氣球上懸掛的巨大的條幅引人注目:
“今日雛鷹學(xué)飛,明朝搏擊長空?!?/p>
這蒼勁的唐楷出自老教務(wù)長周赤波的手筆,周赤波不僅是他的啟蒙老師,也是忘年交的摯友。今天適逢新生報到日,滿臉稚氣的孩子們屁顛兒似的跟在家長屁股后邊寸步不離。
金銳停車,穿過熙攘的人群,劈面碰上了自己的搭檔宋爾瑞,對方滿臉焦急,兩眼像著了火。
“你還能讓我相信你一次嗎?還能不能讓你辦點事兒?!”爾瑞甩動著新生花名冊,不住拍打著,“還有六個學(xué)生沒報到,下午開學(xué)典禮,特訓(xùn)班非成挨訓(xùn)班不可?!?/p>
爾瑞是那種有氣質(zhì)的女人,身材高挑,端莊的面龐上,眉毛像修剪過似的整齊細(xì)密,只不過由于籠罩在悲切之中,眼窩處還淀著淡淡的斑痕,這一通發(fā)火,倒使她蒼白的面頰紅潤起來。金銳本想解釋,可瞥見她耳際后扎著小小的黑綢帶,就再沒做聲。
金銳怎能不知道,爾瑞一大早就在董副院長陪同下去了烈士陵園。今天是姚遠(yuǎn)犧牲一周年,省廳和市局的領(lǐng)導(dǎo)都趕來悼念,慰問遺屬。爾瑞捧著鑲著黑紗的遺像在那里守候了大半天,凄婉之情尚未褪去,此刻再解釋什么都屬多余,況且昨日兩人分工明確,由他負(fù)責(zé)十點鐘給新生開會布置。
“金銳,你要覺得咱倆一起工作不方便,我可以找高校長?!睜柸鹑圆桓市荩路鹨欢亲游?,找到了宣泄口,若非拼命繃住雙唇,怕是眼淚也涌了出來。金銳的喉結(jié)骨碌了幾下,話到嘴邊,卻拐了彎子。
“……都怪我,車子半路上出了毛病。――這幫孩子八成跟家長吃告別飯去了,說不定就在四海飯店?!苯痄J說著便折轉(zhuǎn)了身子,邁步欲要走,腿一軟,差一點崴了個趔趄,他咬牙挺了一下身子,搖搖晃晃走出了校門。
雖未回頭,他也知道,宋爾瑞還在那里站著。
他的判斷不錯,宋爾瑞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仍默默在那里發(fā)呆。一股發(fā)自心底的哀怨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充斥了整個眼眶,從眼角流瀉下來。一年來,她全然變了一個人,待人處事干脆利落的她,變得脆弱而沖動。面對金銳,她總有一種莫名復(fù)雜的感覺:她恨他,恨他一下子折斷了她的幸福和愛??伤植辉赶嘈拍切痄J的飛短流長。她知道,他還不至于那么狹隘,她希望聽到他的解釋,可面對她時,金銳對此事卻緘口不談。她知道,他和丈夫原本好得恨不能一根煙掰成兩瓣兒抽。可自從那天起,金銳就沒有再抽過一棵煙。因為她不僅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愧疚和痛苦,憂郁中還隱含著某種熾熱的東西。就在剛才的一剎那,她真想讓對方有力的臂膀把自己緊緊摟在懷中,伏在他寬寬的肩頭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場??蛇@種念頭一冒出來,就把自己嚇了一大跳。自己是誰,是烈士的遺孀,姚遠(yuǎn)的未亡人。對方是誰,是自己舊日的戀人,丈夫犧牲的責(zé)任者。愛人尸骨未寒,怎么會冒出這種非分之想呢,盡管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待――就在自己婚后給他介紹對象的人踢破了門坎兒,這家伙眼皮卻眨也眨,急得校長高山行發(fā)誓要拿下他這塊“荒地”,保了大媒,介紹的竟是劉毅副廳長的的外甥女亞鈴。不知何故,自從聽到這個信息,爾瑞內(nèi)心酸溜溜的??杀砻嫔蠀s竭力地掩飾,金銳曾走馬燈似的相親,可沒有意中人,就連劉毅副廳長的外甥女亞玲,也被他冷落在一旁。她知道他的心思,便愈加戒備和克制,因為她知道,正有許多雙眼睛盯在她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