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當(dāng)初說要給受害人一點補償金,不過像法堤瑪 畢這樣事發(fā)后沒有明顯癥狀的人就沒轍了。所以她加入一個叫做“波帕爾斗士”的組織,向政府請愿要求國家賠償。不過在這個國家,這種工業(yè)災(zāi)害的案子一拖就是幾十年,這期間受害者得不到任何幫助。每三個月法堤瑪 畢就會跑去德里,在最高法院前面盡職地示威游行、喊口號舉標(biāo)語,再趕回波帕爾。十年前,法堤瑪決定舉家遷往德里,跟丈夫安瓦 米安及昌比住在梅勞里的桑杰 甘地貧民窟,當(dāng)時這一區(qū)都是孟加拉難民。安瓦在馬西巴普爾區(qū)的水泥廠找到工作,聽說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酒喝得很兇,每天抽二十根比迪煙①,幾乎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有一天他照常白天上工,晚上下工回家,結(jié)果半夜里突然心臟衰竭死了,誰曉得他會就這么翹掉?
這下子法堤瑪?shù)靡粋€人照顧昌比,為了糊口,她只好開始幫人裁衣,就這樣認(rèn)識了我媽,我有好幾件襯衫就是法堤瑪做的。法堤瑪?shù)募夹g(shù)很好,我穿過最合身的衣服都是她做的。不幸的是,法堤瑪自己也生了病,得了肺結(jié)核,三年前死了,留下昌比一個人。那時候“波帕爾斗士”組織派人來,說要找個寄養(yǎng)家庭照顧昌比的生活起居,每個月給三百盧比津貼(后來漲到四百)。結(jié)果一直無人應(yīng)承,直到媽出面收容昌比。說到做好事,我媽是第一名,要是看到毒蛇生病受傷,大概也會義不容辭撿回家養(yǎng)。媽只看了昌比一眼,就把她當(dāng)成自己親生的。那時候廟方對這事挺有意見,賺飽香油錢的住持吃飽沒事干,居然說什么印度教神廟里,住個穆斯林小女孩不成體統(tǒng)之類的屁話。不過媽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你是哪門子的師父?難道助人還要分宗教的嗎?”
媽這一說,住持果然噤聲,不敢再有意見了,從此昌比就跟我們一起住在廟后面的小房子里。我想,昌比對我來說應(yīng)該是妹妹之類的。“波帕爾斗士”組織每個月定期給媽津貼,每年有一天都會來找昌比,固定在十二月三號,他們說是“波帕爾紀(jì)念日”,那一天會舉辦大型游行活動,提醒大家那一次可怕的意外事件,還找義工穿一些很夸張的衣服走上街頭,去年義工就打扮成一具具骷髏上街。不過每年的重頭戲都是昌比擔(dān)綱,不需要任何化妝或戲服,就能喚醒大家對“波帕爾事件”的恐怖記憶。
昌比剛來我們家的時候,媽承諾說要給她動整容手術(shù),我們還帶昌比去找過整形醫(yī)生,醫(yī)生說整個手術(shù)大概要花三十萬盧比,這對我們來說是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天價。這下子美夢碎了,我們也絕口不提昌比的臉。昌比大方接受我們貧窮的事實,就像我們大方接納丑陋的昌比成為家庭的一員一樣。
現(xiàn)在我有能力讓美夢成真了,結(jié)果倒是昌比自己固執(zhí)得很。
“我不想用來路不明的臟錢動手術(shù)。”我告訴昌比錢的由來時,昌比這么說。
“你怎么知道這錢是不是流氓的?”
“哪個正常人會把錢留在垃圾箱里?如果壞人追來怎么辦?”
“不會啦!現(xiàn)在錢是我的,我要痛快地花!”
“不正當(dāng)手段拿到的錢花起來不會痛快的,你要想一想會有什么后果?!?/p>
“人生苦短,想太多沒用。”
“對你來說或許是這樣,對我跟媽就不一樣了。媽一直很擔(dān)心你?!?/p>
“告訴她不必?fù)?dān)心了,明天開始連工作都免了,我的錢綽綽有余,我們?nèi)齻€人花一百年都花不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