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找到的木牘多不多？”

“很多，因為不太重，我就裝了半袋子，拿回家，好讓孩子當(dāng)玩具?！?/p>

“就是說，你家里還有不少這樣的木牘？”

“送的送，賣的賣，全倒騰光了。”小商主說。

“你愿意帶我們?nèi)ツ抢飭?？?/p>

他不情愿，“老爺，我還得趕著回去放羊?！?/p>

“你隨身帶的這些貨物，我全部購買，好不好？”

“我……那就跑一趟吧?！?/p>

很快，駝隊就帶著巨大希望行進在高低起伏的沙丘之間。半月前這里下過一場罕見暴雪，黃、灰、白三種色調(diào)以粗獷豪放的大寫意風(fēng)格調(diào)配布置呈現(xiàn)，在大漠中顯得壯觀美麗。駝隊爬到高大雄偉的沙丘頂部，斯坦因頂著犀利寒風(fēng)，放眼四方，縱觀天地。丘陵從各處滾滾而來，像激情澎湃的海浪。如果驚天動地的浪濤聲代替亙古沉寂，那么，同真正的大海沒有兩樣。但是，除了駝隊自身的聲音，什么都沒有。一切都保持著造物主完成作品剛剛離開或已經(jīng)離開幾萬年的處女地狀態(tài)。事實上，沙丘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一層層驚世駭俗的秘密，就像森林中每年因為季節(jié)變化而形成的落葉層，而它們與大樹年輪協(xié)調(diào)一致。法顯、玄奘、馬可?波羅等探險家就從這其間跋涉過，比他們更早的，還有古代傳教士、士兵、移民、冒險家……

一連串的問號沖向斯坦因的內(nèi)心：是什么吸引著第一位攜帶?盧文、梵文或其他語文經(jīng)典的文明使者穿越雪山和沙漠到達這里？他們在這些文化交匯地區(qū)怎樣培育自己的花朵與種子？第一位勇士如何開啟了創(chuàng)造文明的歷史？經(jīng)過幾千年的繁榮歷史，當(dāng)最后一位難民被迫離開這片神奇土地時出于何種原因？他是誰？

進入沙漠地帶以來，民工們最大的恐懼就是碰見魔鬼?？墒?，現(xiàn)在，斯坦因卻期望魔鬼真的出現(xiàn)，告訴他此地曾經(jīng)上演的一幕幕歷史劇。

短暫凝望后，駝隊繼續(xù)前進。大雪覆蓋著低矮荒地和沙丘，如果再降一場雪，整個沙漠被裹起來，所有神秘古城都一如既往地沉睡，小商主縱使有通天本領(lǐng)，也無法找到它們。最可怕的是在迷宮樣沙漠中轉(zhuǎn)悠數(shù)日又回到駐足過的地方。小商主似乎很有信心，說三天后就能到達那個未知古城，真正找到時卻用了四天。不過，總算聽到了古城的微弱呼吸--斯坦因異常興奮地看見河床和在河流末端用土壩圍成的小湖。湖水表面雖然結(jié)了厚冰層，但呈顯出翡翠樣的半透明綠色，表明水很深。八荒命人砸開幾處冰面，讓駱駝痛痛快快地喝。

然后，他們沿著曾經(jīng)流淌過溪水的小路，進入一片低矮、早已枯死的樹叢，接著，是一座用厚蘆葦圈成的籬笆墻，外面是死去的蘋果樹、楊樹和依然茂盛生長著的紅柳。這種結(jié)構(gòu)在農(nóng)村中仍然沿用著。穿過幾處古代農(nóng)舍遺址，看見精巧牢固巨大建筑物的斷壁殘垣--它們的規(guī)模超過丹丹烏里克。小商主說那幾枚木牘就從此地?fù)斓健?/p>

“從克里雅河到這里，我們走了四天。當(dāng)初，你是怎么到這里的？”

“老爺，那年春天，我在尼雅河邊看見一頭閃閃發(fā)光的梅花鹿，想捉住獻給新上任的知縣大人。梅花鹿順著河慢慢走，好像生病了，似乎很容易就能逮住?？墒?，我尾隨它走了一天一夜，還是趕不上，到冰湖那里，我親眼看著梅花鹿沿著彩虹樣的橋走到天上去了。我很害怕，看見剛才經(jīng)過的地方有樹，以為是村莊，就跑過去，最后，找到這里?！?/p>

“除了木牘，還撿拾到其他東西嗎？”

“……還撿到幾尊小金佛，拿回去不久，賣給了外地淘寶人?！?/p>

斯坦因決定在遺址中心扎營。他同昆侖商量，將駱駝客拉到冰湖處放牧，每隔三天往營地馱來冰塊，以保證供給民工們的生活用水，然后，叫上大夏，讓小商主帶路，前往撿到木牘的地方。路上，他意外地親自撿到十幾枚?盧文木牘--也許是當(dāng)年小商主匆忙中掉落的，也有可能是上千年就在那里，被風(fēng)沙淹沒、吹出，反復(fù)多次。

到達一個大房子跟前，小商主站住，“就在這兒?！?/p>

幾只野鴿子從窗戶里飛出來。門楣以下深深埋在沙地里，他們從窗戶爬進去。里面全部是沙子，而房屋頂部的棟梁雕刻精美，配以生動而艷麗的彩繪。斯坦因來不及細細考究，在小商主的指引下，不大工夫，就刨出近百枚?盧文木牘。

天色逐漸暗下來，他們不得不回去。大夏興趣昂然地將木牘擺來擺去，最后調(diào)整成幾行詩的格式?！拔野堰@些字母組成了詩歌！”大夏帶著孩童般的天真爛漫神情，喊來嬌嬌、善愛，然后從上到下，朗朗讀出來：

這里，王之圣地，

有無數(shù)禁果，

葡萄、蘋果、石榴和開心果，

它們是神的文字，

傳達智慧的美味和神的意志，

偷食禁果者，

罰與老婆分居三月！

到達古城遺址第一天，就有如此豐厚收獲，這是考察探險生涯中從未有過的美事。

既然輕而易舉出土如此多的木牘，肯定存在由它們印刷而成的?盧文書。晚上，斯坦因過于興奮，難以入眠，在猜測與想像中輾轉(zhuǎn)反側(cè)，血液如同燃燒的酒精，變得滾燙滾燙。這時，他理解了大夏和嬌嬌，也同情起卡特來。

夢里，嬌嬌的腳步聲在帳篷周圍徘徊，時而近，時而遠。他像風(fēng)一樣飄到外面。月光如銀，沙丘如海。腳步聲踩著海浪遠去。他拼命地追尋。他把自己變成裸奔的公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