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就是說，學說和政見在當時終歸是一種形而下的東西?！?/p>

森：“可以這么說。你看我們現(xiàn)在過著這種思想優(yōu)雅的生活，是在國家繁榮昌盛的大背景下才有可能。有時我想，如果出生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沒有書讀，沒有寧靜的時間用來思考，我也許過得十分悲慘?！?/p>

我又看著S龍玉佩：“原來是一群沒有自己人生確切思想的武者，才會釋放出如此純粹的生命暴力！”

森：“是的。時間被刀劍擊碎成無數(shù)個不可預測的瞬間，歷史因他們的率性意志而組拼成無數(shù)不連貫的偶然事件。儒家的溫婉禮儀在刀光中散了框架，道家的飄逸逍遙在劍影中化為虛渺，墨家的民主意識在鐵蹄下碾為齏粉，法家的權(quán)威律令在沙舞中失了效能！”

我：“一切思考、理想和信仰都被取消了，只剩下一個激情蕩漾的力的身體?！?/p>

森：“甚至身體也被置之度外，只剩下一種你死我活的純粹意念?！?/p>

我：“這么看來，這強勁恣肆的S形龍身，顯示的是人類固有的史前的動物性和猙獰狀？”

森：“是啊。戰(zhàn)爭總是以倒退的方式推動人類社會向前發(fā)展！”

我：“那么最后的勝利者是怎么樣的？”

森：“不是秦國統(tǒng)一六國嗎？秦國先是占據(jù)富庶的巴蜀養(yǎng)精蓄銳，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又焚書坑儒。被他焚坑的不僅是儒學，還有其他諸子學說。他以最后的勝利者向世人宣告：我憑靠的是野性的實力，讓那些虛無縹緲的思想學說都見鬼去吧！”

我：“是不是由此可以逆推，戰(zhàn)國人并不是為了某種崇高的信仰而戰(zhàn)？”

森：“正是這樣。即使他們心中有隱約的理想，這理想也得隨著戰(zhàn)爭一起歷練著慘烈、殘酷、血腥、死亡，然后在某個喘息的間歇才能看見它依稀的光芒?！?/p>

我：“戰(zhàn)爭粉碎了一切人生理想。戰(zhàn)爭中的生命既是狂妄的，也是虛妄的。人等同于物，一滴血就是一滴血，一條命只是一條命，犧牲者除了使軍隊的兵力少了一個數(shù)字外，生命沒有任何形而上的意義?！?/p>

森：“也難怪在那個英雄輩出的悲壯年代，歷史除了給我們留下荊軻等狹義英雄外，卻沒有留下一大批英烈的名字。只因他們參與的并不是圣戰(zhàn)，純粹為了吞并、掠奪、爭霸而戰(zhàn)。”

我：“真正為崇高信仰而捐軀者，恐怕只有屈原這個孱弱的純情詩人?！?/p>

森：“呵呵，可以這么說。但也還是有人為崇高信仰而活，盡管他們聲名卑微?！?/p>

我：“誰？”

森：“制作這玉佩的工匠啊?！?/p>

我：“哦，是啊。在那樣生靈涂炭的亂世里，竟還有這樣的工匠，避開世俗的紛爭，獨辟幽靜的一隅，傾心打磨，精心雕刻，用優(yōu)良的玉石制作出如此精美的S龍玉佩?！?/p>

森：“那是戰(zhàn)火紛飛之外的遺落一角，寧靜，專注。他的心靈，因此在短暫的心血傾注中拓展開一片曠世的時空。精心制作的瞬間，他處在短暫與永恒的邊界，整個時代的血雨腥風在他渺小的心靈空間投射成S龍形的視像，他把這種視像嘔心瀝血雕刻在一塊萬世不爛的玉石上?！?/p>

我：“嗯。他把戰(zhàn)國年代的生命形態(tài)通過玉石這個物質(zhì)載體留傳給了后世?！?/p>

森：“看看我們現(xiàn)在這個太平盛世，社會安定，生活中的一切井然有序。發(fā)生意外有補救措施，沒有意外則可預知未來。于是人們耽于體制的安全、聲色的刺激、養(yǎng)生的細節(jié)和死亡的追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