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使抽象的歷史可以具體觸摸

我和森因古董而結緣。我剝下了“金包宋瓷”外面那層金飾，森拍走了里面的宋瓷。森曾說：“是真貨，總有一天它們會吻合在一起。”后來我倆真的“吻合”在一起了。居家的日子，古玩成了我們一大共同的愛好。夜晚的臺燈下，我們各自拿著放大鏡和手電筒，他看瓷器胎底，我看瓷器釉面，看了又摸，摸了又談，直到深夜，不亦樂乎。

相比之下，現(xiàn)實生活被我們忽略了。我們時常不能純粹地活在現(xiàn)在，跟現(xiàn)代社會和現(xiàn)實生活只保持著一絲微弱的聯(lián)系。只是為了柴米油鹽、水費電費等日常生活最基本的需要，我們才上街購物或去銀行繳費。古董和歷史使我們遁形匿跡，以抵御外面物質世界的擠壓。古董玩久了，歷史讀多了，我們出門看望街景的目光都有些遙遠。我們是活在現(xiàn)實中的虛幻人，我們的生活背景是蒼蒼茫茫的。

我們的目光在日常境遇中不自覺地找尋能與遠古歷史相溝通的事物。歷史已一去不復返，但自然之物卻千古常新，通過陽光、植物、天空等能冥冥窺見遠古的往昔。黃昏站在自家陽臺上看著夕陽在屋頂斂去最后的余輝，我會對森說陰晦的商周每天傍晚也是這樣的落日；看見陽臺上的花兒凋謝，我又會對森說起李清照的“綠肥紅瘦”。森呢，看見書櫥角落的一縷陽光，就說這陽光是宋朝時從太陽出發(fā)，經(jīng)過一千年漫長的宇宙之旅到達地球的。他說著還把手伸到陽光里，手心手背反復琢磨。

戰(zhàn)國的玉佩、漢代的陶罐、唐朝的三彩、遼代的金銀器、宋朝的五大名窯、元朝的青花瓷、明朝的斗彩、清朝的仿古玉雕……歷史是虛幻縹緲的，但歷史卻以古董的形式變得可以具體觸摸。一個氣泡，一道窯裂，這么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我們對這種拿在手心里摩挲的歷史感到陌生和神奇。

我：“雖然我們花錢收購了這些古董，但我總感到它們不是我們的?！?/p>

森：“那是誰的？”

我：“它們在歷史上流傳了那么長時間，誰都不是它們的主人?！?/p>

森：“那它們的主人是誰？”

我：“是做它們的古代工匠?！?/p>

森：“從真正意義上說是這樣的。先民們遠逝了，而古董以物質的形式流傳到現(xiàn)代，它們凝結著古代工匠的心靈智慧。”

我：“工藝是古董的靈魂。玉器的雕鏤，瓷器的燒制，字畫的運筆……當我注視著一款古董時，就仿佛注視著一個古代工匠埋頭精制的背影。而且……”

森：“什么？”

我：“他看不見我，我看得見他。我想這就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系，我看得見歷史，但歷史預測不到現(xiàn)在的我；未來看得見現(xiàn)在的我，但我預測不到未來的自己?！?/p>

森：“是啊。不可逆性是時間給予我們每個人的宿命?！?/p>

經(jīng)我們這么一說，仿佛古董與我們之間拉開很遠的距離。我們都停下手中的活兒，意味深長地看著古董。夜深了，我們不說話。而古董即使靜靜地擺在那兒，它仍是流逝的，默默延續(xù)著古老的歲月。

我：“我喜歡這樣深邃寧靜的古董，但它們流傳至今卻被現(xiàn)代人的吵吵嚷嚷包圍著。我曾經(jīng)想寫一篇文章，標題叫‘古董就是一大堆爭吵’?！?/p>

森：“呵呵。圍繞古董的爭吵主要是真贗鑒別的技術操作，它指向一種終極的功利――價值昂貴或一文不值?！?/p>

我：“因為這樣的吵吵嚷嚷，我曾經(jīng)非常厭棄古董。我所心儀的是寂寞的古董，孤絕的古董。我所關心的是通過古董可以遁入歷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