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最老的朋友不在了
爺爺走了八年了,期間,我用數(shù)不清的淚水祭奠過他。每次回家,我都獨自去看他,山風(fēng)獵獵,大地?zé)o言,面對一?黃土,萬千懷念只能付與清風(fēng)。忍不住想起蘇軾的悼亡詩: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三五歲的時候,爺爺是我的靠山;到了七八歲,他就變成了我的朋友。那時候,我們已經(jīng)不在一個院子里住,但我喜歡去找爺爺玩,他做零活,我就當(dāng)他的跟屁蟲,嘮嘮叨叨說個不停。有一次,我就好奇地問爺爺小時候怎么過的,我記得他當(dāng)時挺傷感的,長嘆了一口氣說:爺爺啊,三歲就沒了娘,七歲來了后媽,你說能好過嗎?晚上睡覺,人家親生的孩子在被窩里吃炒黃豆,我只能聽響啊……
我的同情心在那一瞬間爆發(fā),之前,我特盼著長大,因為我對大人有個誤解,以為人長大了,就沒人管了,想干啥干啥,而且不會傷心,不會難過。我才明白,就算爺爺這么老了,還是會傷心。我想象爺爺小時候的情景,覺得好孤單,好無助,連個訴說的人都沒有,仿佛被冷落的是我。我心里有個特樸素的想法:別人對我爺爺不好,我可得對他好點,要不然他多難過?
這應(yīng)該是我們友誼的起點。爺爺陸續(xù)和我說了許多往事,雖然我對成人世界曾經(jīng)有那么可笑的誤解,但是爺爺?shù)墓适伦屛叶?,原來大人也不是“超人”,爺爺也曾?jīng)像我一樣小,有一天我也會像爺爺一樣老,我們有同樣的喜怒哀樂。因這一層領(lǐng)悟,我特能理解爺爺?shù)目喑?,真是感同身受。從此,我就開始用我的方式對爺爺好,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做到的實在有限,比如我過生日媽媽給我煮個雞蛋,我就放到口袋里去找爺爺,一人一半,他不吃我就耍賴。爺爺?shù)尼樉€活都是媽媽做,但他偶爾也會用到針線,他老花眼,紉不上針,我每次去都幫他把所有的針紉好。當(dāng)然,做得最多的,就是陪爺爺聊天。
爺爺從小沒媽,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性格有明顯的兩面性。就我的觀察,爺爺是遇強則弱,遇弱則強。在人多的時候,特別是遇到協(xié)商重要事情的的場合,他都是聽眾,一言不發(fā);對待家人、孩子,他卻表現(xiàn)得特別暴躁。還好到了晚年很少發(fā)脾氣。他這樣的性格,難免被輕視、被排斥,我猜想,他一輩子都處在無處訴說的狀態(tài)。
正因為如此,爺爺給了我一個無比尊崇的位置。從我七八歲開始,我感覺他就把我當(dāng)做一個大人看待,最開始我還真有點不適應(yīng),頗有受寵若驚的味道。我們村里有一個空場,不忙的時候,那里經(jīng)常聚集一些人閑聊,爺爺也喜歡去湊熱鬧。我去爺爺家恰好經(jīng)過那里,無論那些人聊的多么熱火朝天,只要我一出現(xiàn),爺爺二話不說,起身就和我回家。假使說我父親在那樣的場合,就算我央求他,他可能也會說“你先回去,我再坐一會兒”。爺爺每次都這樣,這個無言的舉動讓我明白,在爺爺?shù)男睦铮易钪匾?。就如姑姑說的,我是爺爺?shù)摹靶念^肉”。
我們爺倆在一起,聊的也就是陳芝麻爛谷子的那點事兒。爺爺一輩子務(wù)農(nóng),經(jīng)歷簡單,能算上故事的,自然屈指可數(shù),很快就聊完了,然后就聊親戚朋友的閑事,再說說東家長西家短,也很快就聊完了,實在沒得說,爺爺就講鬼故事。這些故事都是發(fā)生在我們村子或者方圓十里的范圍內(nèi),有鼻子有眼的,超恐怖。我偏偏是視覺思維類型的人,我會在心里勾勒那些恐怖的場景和形象,好像見著了鬼一樣,嚇得我越大越不敢走夜路。其實,我也明白,鄉(xiāng)村沒什么新聞,發(fā)生個奇怪的事情,大家一起添枝加葉,口耳相傳,就演繹成一個恐怖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