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來反革命的現(xiàn)行反革命。
“但是我記得的,不完全一樣?!痹趯W校醫(yī)務室里經歷文化大革命的校醫(yī)葛醫(yī)生這么說,“對打的,不是一對夫婦,而是附中的老師們,那時造反的學生讓有問題的老師站成兩排,對打。自殺那對夫婦,妻子是附中的副校長,教基礎理論的。那天也在被迫對打的隊伍里。她的個性很強,根本受不了這樣的人格侮辱。我聽說的是,妻子想要自殺,丈夫是我們學校作曲指揮系的系主任,他們就一起自殺了。他們是吃了安眠藥以后,開煤氣自殺的。那時我已經在醫(yī)務室當校醫(yī)了,這種在校園里發(fā)生的自殺的事,通常就會先請校醫(yī)去看,我有一本學校死亡人員登記本,對學校里死的人做登記。
“但是他們并不是第一個自殺的教授,第一個自殺的教授是民樂系的陸修棠教授,他跳了河。
“而那個開煤氣自殺,死的時候穿得很漂亮,并且化了妝的教授,是鋼琴系的李翠貞教授。她是賀院長特地從國外請回來教鋼琴的。平時她很注意修飾自己,1965年以后,別人都不敢穿得好看了,她照樣子穿白色的高跟鞋,旗袍,擦口紅,別人說她,她也不在乎。她自殺的時候,穿白色高跟鞋,擦好了口紅。
“我們學校還有一個教師,那時候剛剛從蘇聯(lián)留學回來。他也被整得一心想自殺,跳樓,沒有死成,割脈,又沒有死成,用鐵絲戳心臟,戳傷了,但是仍舊沒有死成。后來他就瘋了?!?/p>
葛醫(yī)生說:“還有那些被打的人。紅衛(wèi)兵要我去看,他們也怕在自己手里出人命。打得很厲害,有的人被打得腫了,腫得把皮膚都繃裂了。有的人被踢得眼睛都睜不開。紅腫,出血,骨折,內出血,我都留了病史記錄。后來音樂學院形勢變化了,原來的紅衛(wèi)兵被新起來的造反派打壓下去,于是,原來打人的人,現(xiàn)在就輪到了被人打的命運。那樣的人也是我去處理的。被打破的傷口要做清創(chuàng)處理。太疼了,也開給他們一些止痛片。還有被斗的老師們,有病的,不能再被斗了的,我為他們向造反派和紅衛(wèi)兵做病情證明?!?/p>
“你怎么想呢?”我問。
“我是醫(yī)生。我的本職工作是救死扶傷,治病救人,這是毛主席說的,基本的人道主義?!毙at(yī)這么說,他瞇起了溫和的眼睛,“在那些年,我看到了校園里那么多血腥的事啊,我恨打人的人?!?/p>
“上海音樂學院的文化大革命好可怕啊?!痹谫R元元家我遇到了一個男教師,那時他也還是個學生。他的臉,在回憶中漸漸皺了起來,皺紋一條條在加深,像核桃那樣深而且硬的皺紋。他對我說,“提起來,不知道說什么好。常常能聽到慘叫的聲音?!?/p>
是啊,慘叫的聲音充滿了原先晨晨昏昏弦歌四起的音樂學院,這就是“文化大革命了”。
1966年9月,音樂學院的北大樓,當時學校里最高的大樓上掛下兩條大標語:“老子革命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边@兩條在熱風里獵獵作響的大標語揭開了音樂學院按照人的出身劃分革命與否的序幕。紅衛(wèi)兵按照毛澤東培養(yǎng)無產階級革命事業(yè)的接班人的五條出身標準,劃分出沒資格當無產階級革命事業(yè)接班人的五類人子女,那就是在1966年的中國青年里如驚雷灌耳的黑五類子女。
因為上官云珠屬于三名三高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姚姚在上海音樂學院成為黑五類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