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斯一時感到迷惘,便自艾自怨起來。他這一輩子就是一團糟。他這么做都是為了爹和特麗婭,卻無處訴說。爹不會理解。還會光火。現(xiàn)在米蘭妮……她會怎么看他,不過是個卑下的文書,一個耍筆桿子的人。不管怎么說,退出來是對的,他心里爭辯。他們都瘋了,那計劃不可能成功,沒有他從旁指點,他們活命的可能性就更小。但是……他咬著鐵筆陷入沉思。
也許他本該偽裝。也許――他想到這兒,坐了起來――也許他可以去找阿吉林,現(xiàn)在就去,警告他,阻止這一切。
但是這念頭太黑了。太可怕太見不得人了。他想不下去。阿里科索斯和奧伯萊會被處死,米蘭妮……他們不能傷害米蘭妮?;蛘咭材??
他霍地起立,抓起一份卷宗,大步走過一排排桌子,走到通向走廊的樓梯上。走廊在大廳里轉(zhuǎn)了一整圈。第一間屋里放著大卷帶穗的文書,那是神廟的戒律,塞在一個個小格子里,很多段落做了記號,掛著學者的標簽。
他拿了幾卷出來,找到關(guān)于九祭司行為的法律,飛快地展開。
“塞斯!”工頭在樓梯上露出腦袋,“完了沒有?”
“快了。查點兒東西?!?/p>
他那沾著墨跡的手指在紙上飛快移動。找到了,那些字很小,是補寫的,擠在一個空白處。他讀過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想到了,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得傷害九祭司。其生命由神掌握。但是,一旦證明犯有賣國罪,一旦其中一人背叛了神廟,其命運如下。
她將被活著關(guān)進大執(zhí)政官的墳塋,沒有空氣,沒有水。人的手不被玷污,神也不被玷污。
“塞斯!”
他手一松,卷軸落下,啪的一聲合上。
他居然把她撇給了一個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樂師和一個以神自居的男孩。
“我只好告訴她!”
克里絲坐在床上,雙手相握,放在腿上。“我一刻不停地在想,米蘭妮,這太……可怕了!昨晚她到我屋里,問我有什么事瞞著。我說沒有,她變得很傲慢,說我如果不信任她她也不在乎,我覺得自己像是要炸裂了……”
“你知道她很會惹麻煩!克里絲,真拿你沒轍!”米蘭妮可以搖晃她,或者扇她。但她轉(zhuǎn)身,焦急地踱步。她走到門口,朝平臺上張望。上院異常安靜。
“他們會殺死那男孩?!笨死锝z面色蒼白,神色慌張。
“不會。他已經(jīng)不在那兒了。”
轉(zhuǎn)向米蘭妮的那張臉驚奇得變了形,米蘭妮差點兒笑出來??伤套×?,坐下來,從桌上拿起一卷書。
“怎么搞的?”
“聽著,”米蘭妮平靜地說,“鎮(zhèn)靜點兒。廟里空了,我向你保證。那里沒人。她們什么證據(jù)也找不到。”
“可瑞西雅知道!她知道我參與了!”
“那就跟她說都是你編的?!泵滋m妮展開那卷書,找到她要讀的地方,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樣子。
克里絲語塞。
遠處一扇門猛地打開。有聲音回蕩。
“我做不到!你怎么能把我卷到這里面來,米蘭妮!”
“對不起。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泵滋m妮把手里的卷軸放在架子上,“拿起針線活。快!這是你一輩子最出色的表演,克里絲。你必須做到?!?/p>
但是門打開來,只有赫彌婭一人走進來。
她看看他倆?!岸喟苍?shù)膱雒??!?/p>
她氣急敗壞,聲音也變粗了。米蘭妮從書上抬起頭?!皞髦I祭司?出什么事了嗎?”
赫彌婭站得筆直,頭上的小發(fā)卷梳理得一絲不亂,棱角分明的臉陰沉著?!安灰耆栉?,”她咬著牙說,“別裝模作樣。你把那男孩怎么著了?”
米蘭妮努力控制著不咬嘴唇,硬起頭皮迎著那雙憤怒、陰郁的眼睛。
“什么男孩?”
她的聲音絲毫不慌張,連她自己也頗覺得意。
赫彌婭走進屋,使勁一摔門,克里絲嚇得跳起來?!熬鸵粋€字,”她咬牙切齒地說,“只要我說一個字……”
“什么用也沒有?!泵滋m妮握起發(fā)抖的雙手,“現(xiàn)在我是祭司了。阿吉林也不能傷害我,因為他要是敢,神會罰他得瘟疫,銅鳥會在他夢里橫沖直撞,他明白?!?/p>
她上前一步。她身體里發(fā)生了變化。仿佛什么東西打破了,仿佛有雨落在她臉上。那聲音說:
赫彌婭。
傳諭祭司愣了?!澳阏f什么?”
赫彌婭,聽我說。你聽得見嗎?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克里絲站起來?!懊滋m妮,你不該……”
可話從嘴里出來,如洪水泄出,如暴雨傾盆。我想對你說話,你卻不聽。我從神諭呼喚,你卻不答應(yīng)。這么長時間,沒人答應(yīng)!做神很孤獨,赫彌婭。被埋葬在那么深那么黑的地方,向上的路那么漫長,向著光明攀緣。你辜負了我。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我不知到哪里尋你,我的影子在花園入口等我。是你把雨水藏起來了嗎,赫彌婭?世界是因為你變得干涸了嗎?
赫彌婭向后退了一步。
她害怕起來。臉仿佛變窄。她顫巍巍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令人痛苦的寂靜中,克里絲輕聲哭泣。米蘭妮忽然意識到了,她聽見海的聲音,鳥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回轉(zhuǎn),帶回了這一切。
赫彌婭向后退,一言不發(fā)地把門打開,雙手在身后摸索。走到一半,她扭頭惡狠狠地瞪著米蘭妮。
“我們是對頭。小心了,米蘭妮。不管吃什么喝什么,都讓奴隸先嘗嘗。因為不滅了你我誓不罷休。不管用什么辦法?!彼胄Γ瑓s沒笑出來,那種表情把她們都嚇壞了。
她走了以后,米蘭妮倒在椅子上,不停地哆嗦??死锝z撲通一聲倒在她旁邊。“你做了些什么呀?”她聲嘶力竭地叫著,“為什么要說那些話!”
米蘭妮舔舔嘴唇,她覺得惡心、害怕、精疲力竭?!拔乙钦f那不是我,估計你不會相信?!彼吐曊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