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劍十二(2)

九州-縹緲錄II 作者:江南


“一生最好的朋友……”呂歸塵呆了一下,不禁又猶豫起來。

一生最好的朋友和十萬人,在他的心頭的輕重一時模糊不清起來。他望著紅錦裝飾的舞臺,癡癡地出神。

片刻的休息后,先生重新走了出來,卻不再說話,整了整長琴,自顧自地彈起一曲古風(fēng)。古風(fēng)本是簡單蕭瑟的調(diào)子,路夫子課余也不時地彈奏,不過到了說書的先生手里,卻多了一些變化。周圍聽書的客人忽地也都沒音了,連飲食的聲音都一概全無,只聽著琴聲低徊,仿佛一根絲線漸漸拔起,越高越細,最后沒入云中。

先生一按琴弦,天地俱寂。

“昨日青絲,冢間紅骨;

月色晚來枯,吊唱相和無;

悲喜總無淚也,是人間白發(fā),劍膽成灰;

琴木蕭蕭也,弦盡時秋風(fēng)悲回,莫問從頭;

英雄總無路,天下千年酒,不解此一愁!”

那個遙遙的歌聲響起時,呂歸塵呆住了。他一生都不曾聽過這樣清澈的聲音,也不曾想過有那樣千年的烈酒都解不開的愁緒。可是這個聲音這么唱著,他就信了。那么寂寞高寒的聲音,像是封在海螺中的濤聲,過了千年洗去泥封,它依舊寂寞地轉(zhuǎn)著,無始無終。唱歌的是個女聲,聲音清銳,如同扣著一片精銅的簧片。可扮演的卻是高舉烈火薔薇旗的皇帝,他在新冢前唱著這樣的吊歌,掀起車簾的女人已經(jīng)不在了。

他急切地想要去看唱歌的人,可是整整一面人墻擋住了他,前面一些坐著的客人也站了起來。

“來,”姬野拍了拍呂歸塵的肩膀,“站在我肩上。”

呂歸塵猶豫了一下,好奇心終于戰(zhàn)勝了謙讓。他扶著姬野的手跳了上去,站在了他的肩上。半蹲下的姬野站了起來,呂歸塵忽然升得比周圍所有人都高,眼界開闊起來。臺上唱歌的就是穿紅衣的色角,從身形看去是個高挑的女子。她站在臺前邊沿,輕盈得像是飛鳥,臉上還是套著金色的面具,面具上是個劍眉飛挑的威武男人。

歌聲稍微停息,后面聲角的琴聲又跳躍了幾下。色角把一張紅巾蒙在頭頂,不知在里面搗鼓些什么。

“好!”叫好聲一時仿佛潮涌,屋頂都要被掀翻過來似的。有人大把大把地把銀毫乃至金銖拋了上去,滿臺亂滾。呂歸塵四顧都是興奮得發(fā)紅的臉,他也被這種氣氛感染了,大聲地跟著叫好。

色角忽地扯掉紅巾,下面的面具已經(jīng)換成了女人的,白面紅頰,眉心彈著梅花痕。所有聲音一時又都收了。

“好??!好?。 眳螝w塵沒有料到這個忽然的變化,還在使勁鼓著掌。

他站得最高,聲音最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兩只巴掌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窘迫中,他看見紅衣的色角轉(zhuǎn)頭向他,面具后面兩只靈動的眼睛,伴著一聲幾乎聽不見的低笑。

下面的姬野拍了拍他的腿,呂歸塵急忙扶著他的手跳了下去。姬野的臉色有點難看,他壓低了聲音湊在呂歸塵的耳邊,“有麻煩。”

“什么麻煩?”呂歸塵吃了一驚。

“那個死人臉的家伙?!奔б霸谌藟飺荛_一個縫隙,指著臺下的座位。

呂歸塵看了一眼,心里突突地跳。圍著一張方桌,坐的是東宮的少年們,為首的是幽隱,陰著臉色扶著一只酒壺,方起召和雷云正柯幾個圍在兩側(cè)。幽隱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左右兩邊陪著妙齡的女孩,卻是輕紗裹臂妖嬈的裝扮。方起召倒著酒跟幽隱陪著笑臉,似乎今天又是他的東道。幽隱面無表情,沒有看陪飲的女孩,也沒有看臺上的人,他的眼睛空洞洞地看著前面,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們走吧?”呂歸塵有些怕了。

“再看看。”姬野也有點不安的模樣。

臺上清麗的歌聲再次拔起,這一次呂歸塵再也聽不懂了,飄忽如風(fēng)一樣,有如在高天上經(jīng)行。一絲絲地蔓延開來,像一枝種下散開的花葉,而后第一片花瓣被風(fēng)扯了下來,卷得越來越高,直上云中,沒在流水一樣的云里,永遠的只是漂流。聲角的琴聲滴水般在后面低低地應(yīng)和,過去那場春風(fēng)里面的相逢,十里花紅,夜風(fēng)來時的相送,走了很遠回頭,人還在隱約月色中。

不知為了什么,呂歸塵覺得眼角有點濕。

歌聲余音裊裊地散去了,短暫的寂靜后,又是掌聲。聲角的先生一副不屑的模樣,不理歡呼,又是掀起簾子直接回臺后了,只剩下色角盈盈地行禮。她俏生生地站在臺中央,就有人把紙花和鮮花一起拋上去,花雨滿天,呂歸塵只覺得在北陸連大君也沒有如此的風(fēng)光榮耀。他盯著色角,不知怎么覺得色角面具下的眼神不時是投向他們這邊的,他的臉于是就有點紅了。

老板模樣的人從臺邊的梯子而上,捧著的托盤里都是金銖,呈在了色角的面前。色角微微愣了一下,只拈了一枚,好奇地看著臺下。歡呼聲低落下去,人們也交頭接耳起來,只有呂歸塵茫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南淮城里給說演義的色角送禮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不過禮有輕重,一般不過是銀毫,可是出手就送大把大把的金銖,不由得讓人去想送禮的人是否有別的念頭。這個色角只是在這里串場的,誰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不少富戶曾經(jīng)傾慕,不過色角從來不假辭色,總是悄沒聲地就溜走了,更不揭開面具。而今天這些金銖幾乎可以讓一戶貧家過上十年了,不是一般富戶可以輕易出手的,這么大一筆錢,別說是一個唱歌的女孩,就是小戶人家的聘禮也不會有這一半,人們也懷著一分好奇想看看這個闊綽的人是誰,能否揭下色角的面具,抱這個美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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