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年總有盡時,英雄莫死床榻;
借雨磨得鐵劍,長鞭跨馬稱王?!?/p>
臺上的先生把手里的云板一扣,清聲滿堂。
“今日翻來說薔薇帝,又是英雄長醉篇。各位聽客少歇,待我潤喉,稍后盡我綿力,說這一曲陽關血戰(zhàn)。伏尸十萬,霸王定國,玉女惜別。”先生說完了這一句,又掀起簾子回了幕后。
呂歸塵被姬野拉著,一步踏進這個喧鬧的所在,正是一片歡聲震得屋頂都顫的時候。放眼無處不是人,空氣悶熱,還帶著微微的汗味,他左顧右盼,張大了嘴,只覺得是踏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喂,快去給我們找個位子,我們還要一壺茶和一碟豆干,”姬野在腰間摸了摸,“再加一碟子胡豆?!?/p>
“喲喲,是禁軍的小軍爺啊,”伙計堆著笑臉打哈哈,“里面實在是沒有座位了,這一陣子的戲是《薔薇百戰(zhàn)錄》,請的是有名的先生,唱曲的絕頂?shù)牧辽ぷ?,前幾場人都滿棚了,差點把我們樓板也給擠破。今天說到‘陽關一戰(zhàn)’,客人都是結(jié)伴來聽的。說實在的,我們做伙計的還想聽這一場呢,也都撈不著座。要不然,兩位小軍爺先在場邊湊個熱鬧聽著,我在里面找找,一旦有了位子,立刻出來引座?!?/p>
姬野掃視了一圈,也只能點了點頭,拉著呂歸塵往前擠了擠。兩個孩子被周圍一同站著聽書的成年人擠在中間,姬野用力推了推,才好呂歸塵騰出了一片地方。
“這是什么?”呂歸塵覺得無比的新鮮,緊張地貼在姬野身邊墊腳去看。
“這是說演義,來一趟下唐沒有聽過這個都是白來了?!?/p>
“什么是說演義?”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姬野埋怨著,“說演義就是說英雄故事。讀書的可以看書,像我這樣,再怎么讀都是一知半解的,總要有人說給我聽。而且這個說得可比看書有趣多了,有琴聲,有人唱,后面還有鼓點,不過你看不見?!?/p>
“嗯!”呂歸塵使勁地點頭。
姬野看著他滿是興奮的臉,“其實這些還不算什么,我是帶你來看一個朋友。不過你不要太親近她,她瘋起來也是很難纏的?!?/p>
“她一會兒來么?”呂歸塵愣了一下,“這里那么多人,能找到我們么?”
“一定能!”姬野神秘地笑。
掌聲忽地哄堂而起,有人尖銳地打著呼哨。剛才走進后面的先生又悠然地踱步回來,這一次他捧了一張長琴放置在桌上,以衣袖灑然一掃,端坐在桌子后面。整個臺上,只有一角有那么一張桌子,桌子上一副云板、一塊醒木和一張長琴,而臺前則站著一個戴面具、穿紅衣的人。
“說書的先生是聲角,前面的人是色角,”姬野解釋著,“先生只是說和彈,前面的人會唱和跳舞,他現(xiàn)在臉上戴的面具是額頭抹金的。那是薔薇皇帝的面具,戲臺上只有薔薇皇帝的面具是額頭抹金的?!?/p>
先生的手指輕輕掃弦,一扣醒木,周圍全都安靜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離鄉(xiāng)去國二十年,歸來日晚白發(fā)新。我大胤始祖、薔薇皇帝統(tǒng)帥大軍直逼陽關城下,時值深秋,萬物凋敝,大軍皆服赤色,軍中有一乘紅輦,簾幕低垂,載著薔薇公主駕下……”
先生說話清澈,說起書來卻變成一個沙沙的嗓子。他偶爾撥弦,侃侃而談,眼中全沒有臺下的人??赡锹曇魠s似乎有種魔力,呂歸塵呆呆地聽著,滿心想的只是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一支打著火玫瑰旗幟的大軍開進到陽關城下,沙塵泛起,有一個女人在輦上緩緩掀起了簾子去眺望。幕后的鼓點由緩而急,由輕而重,先生說到了十萬大軍逼近陽關城下,便有烏云壓頂?shù)囊馕?。他雙眉緊縮,手指在琴弦上忽挑忽捻,鼓聲忽地一頓,仿佛全軍定住。而后再起,這一次鋪天蓋地,有如雷鳴。
“是沖鋒!”呂歸塵在心里說,他摒住呼吸,像是能看見領軍的帝王咆哮著舉起承影之劍。
鼓聲中先生忽地起身,回歸幕后。鼓聲再次停頓,叫好聲再次潮頭般掀起,呂歸塵站在那里,悵然若失。
“怎么沒了?”他急切地拉著姬野。
“剛剛過了一半,先生回去休息?!?/p>
呂歸塵松了一口氣,懸起來的心稍稍落了回去,“姬野你再給我講一下,我剛才沒全聽懂?!?/p>
“薔薇皇帝是我們胤朝的開國皇帝,是東陸第一……就算不是第一,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英雄。陽關血戰(zhàn),是說他喜歡的薔薇公主要死了,薔薇公主和他從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最大的心愿是看著他登上太清閣當上皇帝??墒钱敃r薔薇皇帝還被擋在陽關之外,眼看著薔薇公主就要死了,皇帝決心不顧死傷強攻陽關,最后死了十萬人,踏著尸體登上了陽關的城頭?!?/p>
呂歸塵瞪大了眼睛,“死了十萬人,才登上陽關的城頭?”
“是啊?!?/p>
“代價真大啊?!眳螝w塵喃喃自語。
“可是薔薇公主就要死了啊,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薔薇公主一生的夢想,就是看著他登上太清宮的皇位?!奔б白チ俗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