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遲疑著落子一枚。就著棋盤邊的一盞小燈,她忽地看見幾枚棋子間有黑色粘稠的東西。她素來討厭這些不干凈的東西,便拿起一旁撥燈芯的銀簪子去挑。那些東西挑不起來,卻沾在銀簪子上了,長公主把簪子直接放到燈火下,心里一驚。
亮銀的表面上血色殷殷。
她看向雷碧城,雷碧城尤然眺望著水面出神,手捻一枚棋子懸在棋盤上方將落未落。雷碧城的窄袖里,粘稠的血液色作紅黑,一滴一滴落在棋盤上。
長公主驚得起身,此時湖面上不知哪里卷來的大風席卷了整個水閣。紗幕飛揚,燈火熄滅,煮茶的小廝追著他被吹飛的竹扇而走,茶爐里的紅炭一閃一閃地發(fā)亮,黑衣從者猛踏地面,按住腰間的刀柄,如據(jù)地將撲的猛獸。
“碧城先生。”長公主低聲驚呼。
雷碧城也回過神來,忽地一抓衣袖,藏在手心里。
“我也逃不過反噬啊。”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在棋盤上拂袖,棋子紛紛而落。
“今夜有事,不安,先告辭了。”雷碧城起身離去,黑衣從者緊緊跟在他身后。
等到煮茶的小廝重又點起了燈火,長公主才略略恢復了幾分。此時雷碧城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步橋的遠處。長公主檢視棋盤和棋子,并沒有一絲血痕,似乎那一切只是一場幻覺,在雷碧城揮袖的時候,都被掃去了。
長公主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簪子,湊在燈火下。
簪子上一痕極細的血色,像是燙在了純銀里。
那是真正的血,從雷碧城的袖口里流出來的。那一幕并非幻覺。那血落在棋盤上,冰冷而粘稠,像是從死去很久的人傷口里擠出來的。
殤陽關,下唐軍輜重營。
姬野瞪大眼睛看著屋頂,房間里沒有點燈,只有外面士兵燒飯的火光照進來,一閃一閃。這間兵舍一般軍士不能輕易進入,呂歸塵在息衍身邊聽命,總要夜很深才能回來,葉瑾卻是個俘虜,不能動用火燭,也不能靠近武器。所以他們常常便要黑著燈等呂歸塵夜歸。
姬野側(cè)著耳朵聽了聽,聽不見外面葉瑾的聲音。每天葉瑾都是在門廳里擦拭灰塵洗洗補補,這聲音讓姬野煩躁不安。此時忽地沒有了,就覺得分外的安靜。姬野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不喜歡葉瑾,只是看著這個女人,不由自主的有種心驚,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從胸口里往上涌,就想避開她那雙漆黑的眼睛。他很少那么想避開什么人。
姬野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也討厭純黑的眼睛,心里明白了姬謙正為什么不喜歡他盯著自己看。純黑的眼睛,看著像兩眼漆黑的井。
屋子里靜得讓人發(fā)慌。
他的半邊肩膀還被石膏封著,只能靠一只手努力撐起身子靠近窗口。這樣便能看見外面的軍士忙著傳火做飯,勞碌一天的軍士們因為即將可以吃飽而精神振作,其他的都暫且拋在了腦后,一派熱鬧的景象。這樣姬野便覺得好些,起碼不是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黑屋子里。
門“咿呀”一聲開了,幽幽的一股冷風吹進來。姬野吃了一驚,按住枕邊的“青鯊”,勉強回頭。黑暗里一個白色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門口,個子不高,低著頭。
“小舟公主?”姬野認出了她。
他這些天還沒有跟這個小公主說上一句話,小公主一直就呆在她和葉瑾所居的那間屋子里,被葉瑾服侍著,一步也不出門來。姬野只是在息衍派人送來食盒的時候,從門縫里看了小公主一眼,覺得她靜靜的像個玉石娃娃。
小舟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往后小退了一步。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姬野就著窗戶里透進來的燈光,和縮在門邊僅僅露出半張小臉的女孩兒對視。
“你叫什么名字?”姬野問。
“白……白舟月?!?/p>
“你果然姓白!”姬野脫口而出。他想果不其然息衍的猜測是對的,這個小公主根本就是先帝和楚衛(wèi)女主私生的女兒,連姓都是皇室的白姓。
小公主點了點頭:“我跟媽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