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深秋的早上。草都黃得透透的，鑲著一條條晶瑩的霜凌的花邊。等太陽升起來，那些花邊就會變成閃亮的露水，鋪在金色的草場上面，好看著呢！

楚夜說夜北的秋色還不算是最美的，句延山上的銀冠林才真叫迷人。滿山的葉子會在一夜間變成火紅火紅的顏色，紅得透明，紅得新鮮。林子里的落葉比最厚的熊皮毯子還要綿軟，一整群的快馬跑在上面都聽不見蹄聲。

“我以后帶你去看。”他許諾說。

“誰稀罕？”我沖他吐了吐舌頭?！拔也挪幌矚g林子呢！我喜歡草原。”

楚夜就說夜北的草原雖然遼闊，但比起北陸的殤州大草原又頗有不同。那里的草原不但一樣遼闊，而且牧草肥美得難以想象。春天開滿了碗口大的鮮花，花海齊腰深。秋天呢，就有火紅火紅的阿遙草，比花還美。

“咦，你什么時候又去過北陸了？”我奇怪地問。

“嗯?！背沟哪樇t了一下，“我是聽霍北來的皮毛商人說的?？墒牵覀円院笠部梢匀サ??！?/p>

“我才不要去！”我皺了皺鼻子，“我們夜北草原的草都是腳面那么高的，和家里的毯子一樣，這才親切呢！”

其實我很想看那滿山遍野的紅色銀冠林和散發(fā)著異香的阿遙草，可是楚夜那么說，我偏說不想去。他是族人們交口稱贊的勇士，當(dāng)然去過很多又遙遠(yuǎn)又危險的地方，那又有什么可以稀奇的？有了那么一點點資本，就總拿出來炫耀，也不害臊。

“公主是不是在想我們的大勇士啦？”倏馬的腳步一慢，葉子的花馬就趕了上來。她看見我若有所思的樣子，又來取笑我。

“和你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公主！”我故意把臉板了起來。公主是憐姐姐的稱號，母親雖然尊貴，畢竟是側(cè)室的身份，憐姐姐死去的母親才是父親的元配，也只有憐姐姐當(dāng)?shù)闷痖L公主的稱號。不管父親怎么寵我，這些名分上的事情他一向把得很緊。大家管我叫朱顏公主不過是個昵稱，算不得正式的稱號的。

“是，婢女知錯了，朱顏公主?！比~子嘻嘻哈哈地說，她一點也不買我的帳。

“不過，是在想那個蠢貨呢！”我把一截枯黃的草莖咬在嘴里，細(xì)細(xì)地嚼著。

葉子嘆了一口氣：“其實楚夜可真當(dāng)不得蠢貨的稱呼，他……”

“就是蠢貨！”我知道我在耍賴。楚夜是一等一的聰明，這點我當(dāng)然看得出來，可我就是看不慣他。

“哎喲，蠢貨的后面可跟著一長串姑娘呢！”葉子笑著掩嘴。這是真的，楚夜的黑馬掠過草原的時候，總能磁石般地吸引住女孩子們的目光。

“好了好了，怎么你們都惦記著把我許配給楚夜？”我不高興地打斷她，“總說楚夜怎么怎么好，你去嫁給他算了。”

“哎呀，你亂說！”葉子連脖子都紅透了，伸手來捏我的嘴。我微微一驅(qū)微風(fēng)，就把她甩在了身后。葉子的身手固然靈巧，她那花馬可是比我的微風(fēng)慢得多了。

母親說我從小就只能有一個心思。要是說上了話，就連倒茶都倒不好，所以我給父親斟茶的時候都把嘴閉得嚴(yán)嚴(yán)的。我和葉子一說上話，就把微風(fēng)的臭脾氣給忘記了。它跑得那么歡暢，一直闖入了出場的牧群中去。微風(fēng)最是調(diào)皮，又喜歡賣弄本領(lǐng)，踩著那些四角牦牛的長尾巴飛奔，高興地咴咴直叫，卻把那些牲口嚇得四面奔走，一時間馬嘶牛吼亂成了一片。兩騎劣馬立刻順著亂勢趕了下來。

我一點也不擔(dān)心，這樣的事情可不是頭一次發(fā)生了。葉子正在笑吟吟地看著我，她也是個調(diào)皮的丫頭。那兩個牧人果然在離我們?nèi)竭h(yuǎn)的地方滾下馬來。每次都是這樣，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們驚喜交加的目光。

“嗯，這里哪里有冷泉水啊？”我問他們。白馬地方多的是溫泉，草原上處處都有，馬蹄大的坑里就能有一股泉水。大清早的，看見滿天的煙柱，就是溫泉的熱氣?？墒菧厝虚g還零星點綴了些冷泉，那些泉水就是大夏天里也冷得刺骨。牧人們總是知道那些溫泉和冷泉的準(zhǔn)確位置。

他們都指給我看，北邊有一個，西邊也有一個。他們指得迫不及待。

我問他們跳進(jìn)去好不好，我真的只是問問而已，可是他們毫不猶豫地奔了下去。這些人真是有趣。天氣已經(jīng)涼了，跳進(jìn)那么冷的泉水一定會生病的?？伤麄兌际呛荛_心的樣子。

葉子責(zé)備地捅了我一下。我知道她又要管我，她才比我大兩個月，也還沒有滿十六歲，可她總喜歡管我。

“那我把他們叫回來吧?！蔽亦街煺f，“我開開玩笑的嘛！”

不管怎么樣，夜北的小伙子都愿意為我的一句話跳進(jìn)冰水里去，楚夜屁股后面跟著幾個女孩子又算什么？

“楚夜和那些人可不一樣?！比~子說。我想點什么她都能猜到，真是鬼精靈?！八亲逯械挠率浚贡钡男埴椖?！大家都說英雄是要配美女的?！?/p>

“那讓憐姐姐嫁給他好了。”我說了這話就后悔了。

“長公主總是要嫁給其他部族的王子的?！比~子幽幽地說。

憐姐姐是個真正的美女，我覺得。她就像冬天的冰雪一樣純潔，像春天的藍(lán)天一樣高遠(yuǎn)。憐姐姐長得這樣好看，又會很多的秘術(shù)，可是父親偏偏不疼她，我才懂事不多久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憐姐姐待我很好，但她總也不在家里。她還沒有成年，我就知道她要嫁給其他部族的王子。那些所謂的王子我大多也都見過，個個都猥瑣得很，怎么配得上我的憐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