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絨花巷時,方離心想,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來,對這條巷子她沒有一點的好感。聞多了尸臭,頭暈眼花,胃也一直在作嘔。徐海城等人沒空送她,所以她是自己攔車回的基金會辦公室。從出租車上下來時,渾身無力,爬樓梯時她幾乎癱坐在地上。
好不容易爬上六樓,顫抖著手打開了門,手一松,行李袋落在地上。背靠著門,方離閉上眼睛靜靜地站著,很疲倦,在車上睡覺畢竟不是件舒坦的事情,而且還在半夜三更拿著手電筒反復(fù)地察看氣味刺鼻的干尸。她想自己一定是病了。
就這么靜靜地站了五六分鐘,她才緩過勁來,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灰蒙蒙的,像是眼睛前蒙著一層細(xì)紗。方離眨巴著眼睛,非但沒有變清晰,反而變得更加虛浮。她甩甩腦袋,視線轉(zhuǎn)到東面的墻壁,一排排儺面具忽然放大了,一張張滿是油彩的臉都長出了眼珠,黑的出奇,齊齊地瞪著她。
她到抽一口氣,驚駭?shù)胶粑щy,想也不想,將手中的鑰匙砸了過去,一陣響亮的哐啷聲讓她清醒了一點,眼前的視線清明不少,那幾排面具恢復(fù)原來大小,只是看起來模糊不清。
但是這一擲卻讓本來就疲倦的方離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天花板在轉(zhuǎn),地也在轉(zhuǎn),辦公桌里的桌子忽遠(yuǎn)忽近。本來快到黎明,天色應(yīng)該越來越亮,但是在她的眼里只有一片越來越濃的灰黑。她無力地垂下腦袋,用雙手緊緊地抱著。
挎包里的手機在響,不過她似乎沒有聽到,只是抱著腦袋坐著。在孤兒院的日子里,在那些時常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關(guān)進(jìn)黑房子里的日子里,都是這樣子抱著自己的腦袋度過的。抱緊腦袋,讓她覺得自己并不孤單,至少,自己跟自己一起。在黑房子里時,她總是想的特別多,關(guān)于自小被遺棄的命運,關(guān)于被孤兒院小朋友們的排擠,關(guān)于江美輝為什么總是為難她。
“江美輝……”方離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逐漸放大的瞳孔里一個情景也在無限放大。
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烏云層層疊疊,低的不能再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觸及。風(fēng)很大,孤兒院宿舍樓外的樹木在搖晃,老樓也在搖晃。方離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走下咯吱咯吱作響的樓梯,站在樓外的空地上。風(fēng)掀起她的衣服,吹亂她的頭發(fā)。經(jīng)過伊啞伊啞搖晃的鐵秋千,經(jīng)過碧綠泛光的噴水池,就是后院。后院的花草呈現(xiàn)異樣的灰色,連成一片居心險惡地?fù)u晃著。惟有美人蕉開的極盛,葉子碧綠,花朵嫩黃,像一個個笑顏。她走過去,抱住美人蕉微笑著閉上眼睛。忽然,腳心一痛,她愕然地低頭,挪開腳,只見黑泥下面似乎有東西要頂出來……
“啊……”方離發(fā)出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挪到一邊,可是無論她怎么爬,眼前都是一堆黑泥,下面有東西蠢蠢欲動。手機一直在響,但是她根本沒有聽到。她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滿臉的恐懼,眼淚滾滾。
尖叫聲經(jīng)過走廊,傳到樓梯間已經(jīng)不再刺耳,但還是讓徐海城腳步一頓,然后把一直撥打的手機放進(jìn)口袋,快步跑了上去?;饡拈T虛掩著,傳來方離的喃喃低語聲和奇怪的摩擦聲。徐海城著急地推開門,叫了一聲:“方離?!?/p>
方離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抬起頭。
徐海城倒抽一口涼氣,盡管他見多識廣,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叫他驚駭失色。只見方離跪在地上,頭發(fā)凌亂眼神渙散,雙手刨著地板,就好像農(nóng)民用手在刨紅薯。她的嘴巴里念念有詞,只是聲音太細(xì)說得太快,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
徐海城快步走到她身邊,蹲下,抓住她的雙手想要阻止她??墒撬牧夂鋈淮蟮皿@人,一把甩開他,繼續(xù)刨著地板?;饡臉抢吓f,磁磚地板早就磨得坑洼起伏。方離的每一次刨地動作,都留下鮮血與碎皮碎肉無數(shù)。她的手指早已經(jīng)慘不忍睹。
不過,徐海城終于聽清楚她在說什么。
方離說:“我會救你出來的,我會救你出來,我會救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