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以前,我已經(jīng)運交華蓋。一進羊年,對別人是三羊開泰,對我則是三羊開災(zāi),三羊開病。沒有能夠看到池塘生春草。沒有能看到樓旁小土山上露出一絲綠意。更談不到什么“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了。我就病倒,被送進了301醫(yī)院。到今天已經(jīng)一百多天,不但春天已過,夏天也好像早已開始了。
春天是復(fù)蘇,是醒悟,是希望,是光明。這幾種東西都是人見人愛的。因此沒有人不愛春天,我當(dāng)然不能例外。
但是我有一個怪的想法,想?yún)㈩A(yù)春天的到來。春來春去,天地常規(guī),人怎么能參預(yù)呢?我的意思并不是想去干預(yù),我只是想利用自己的五官四肢的某一部分去感知春天的到來。古人詩:
鎮(zhèn)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垅頭云。
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到枝頭已十分。
詩人的春天是嗅出來的。在過去的九十一年中,我大概每年都通過我的某一個感官,感知春天的到來,心中充滿了喜悅和光明,眼前有無限的希望。偏偏今年出了婁子,沒有能感知到春天的到來,就進了醫(yī)院。
我有一個優(yōu)(缺)點,就是永遠不讓腦海停止活動。在初進醫(yī)院的時候,忙于同病魔作斗爭,沒有想多少東西。病勢一稍緩,腦海又活動起來了。全身讓人感到舒服的地方,幾乎沒有,獨獨思維偏不糊涂。除了有時還遺憾春天的逝去以外,腦袋里想了好多好多的東西。特別是在輸液時,有六七大瓶藥水高高地掛在自己頭頂上,這有極大威懾力,自己心里想:這夠你吃四五個小時的了。我還想到許許多多別的事情,包括古代的詩詞。我于是想寫一些文章,不是記錄自己的醫(yī)療過程,而是記錄自己想到的東西。結(jié)果文章確實寫了不少?,F(xiàn)在把這些文章收集起來,編成了一個集子,名之曰《病榻雜記》送給讀者。
我知道,人世間大概還有一些關(guān)心我的朋友,他們有的會想到:“季羨林哪里去了?”現(xiàn)在這一本小冊子就可以告訴他們:季羨林還活著,不過是經(jīng)過了一段頗長的疾病的煉獄?,F(xiàn)在正從煉獄里走出來,想重振雄風(fēng)了。
在301醫(yī)院治病期間,受到了院領(lǐng)導(dǎo)、大夫們以及護士們的愛護,衷心感謝。
蒙新世界出版社的周奎杰和張世林兩同志加以青睞,答應(yīng)出版,十分感激。書中的照片大都是一直陪我住院的李玉潔女士精心挑選的。
2003年6月16日于301醫(yī)院
第一次2001年12月
第二次2002年8月
第三次2002年11月
第四次2003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