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著又一小段紅薯粉確定了又一個轉(zhuǎn)角,我轉(zhuǎn)過那個角就被嚇了一跳――一條我生平僅見的大狗正安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我,這樣的狗在一個這樣近的距離上,只會讓人有一種被活撕掉的恐懼。
那家伙很快就確定我是一個不具威脅性的對象,眼光也變得漠視起來,它和我錯肩而過――實際上我已經(jīng)快在巷墻上把自己貼成了紙――然后用一種讓人目眩的高速奔跑,迅速消失于巷子。
“天靈靈地靈靈!死狗變成湯!”我驚魂未定地詛咒。
顯然它沒變湯的修為,安慰了自己之后我繼續(xù)搜索粉條子。
找到她做什么?告訴她中尉副連長哥哥已經(jīng)陰陽殊途?然后呢?我不知道。四年沒碰過女人了?我并不覺得這想法多無恥,但因此我就該冒著軍法從事的危險搜索另一個讓我愉悅的女人?不會。所以我斷定被陰魂附體。我是一個并不堅定的無神論者。
現(xiàn)在我的搜索終于瀕臨絕境,因為在一處巷子的拐角,我看見幾只正在啄食的雞,而我再也找不到任何粉條子,或是蚯蚓甚至螞蟻的蹤跡。
我瞠目結(jié)舌地站在那里,瞪著那些雞,而且,這時候下雨了,雷陣雨,雞們在雨中驚慌地奔躥,我眼中的巷子迅速被沖洗得干干凈凈,巷邊奔流著速成的小溪,我的冒險之旅至此終止。
我平靜地站在那里,憑借著我的家學淵源咒罵老天,“死太陽,死積雨云,死熱氣流,死正電荷和負電荷,掉下來,砸我?!?/p>
它們不理我,我不過是在暴雨中被淋透的一個傻瓜,然后我看見我不遠的院門開了,先出來的是我們那軟體蠕蟲一樣的收容站站長,一把由另一個人打著的傘遮在他頭上,那個打傘的人出來了,蠕蟲站長完全罔顧雨水把為他打傘的人淋濕了一半,一刻不安地摸索著對方的身體,沒有任何感情,就是一個男性在摸索一個女性的身體。
于是我靜靜看著蠕蟲站長在全不抗拒的小醉身上揩油,但這并不干擾小醉關上院門,然后用那把雨傘遮護著站長消失在巷子另一端。
于是我靜靜看著院門上的一塊小小木牌,木牌上畫著一個八卦。我翻動了它一下,讓它轉(zhuǎn)到僅僅有木紋的反面。
有一個賊,偷了人的東西,逃得太急,沒看見失主門上的八卦。有客時它翻成正面,無客時它翻成反面,在此地風俗中它表示一個公開的秘密:土娼。
我拖著腿離開這里。
心里有一種東西,讓我在禪達城外跛步時仍未意識到腿上的疼痛。在雨幕中有一個人拉住了我,然后他扶住了我,又像是靠住了我,我和郝獸醫(yī)不知道誰依靠著誰,在雨幕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郝獸醫(yī)一直在抹著臉上的雨水,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在哭,“八個重傷?。《急饶阒氐?!扔在屋里沒人管由著爛的!他們說殺了我,殺了我。我沒有槍啊,我說我是來救你們的,我怎么能殺人?我是醫(yī)生??!你們咋說我也是醫(yī)生!”
我沒理他,我們拼力把彼此從泥沼里拽離。
這時我又看見那條巨大的狗,它從雨幕和郊野的荒草之中射過而不是跑過,雨幕茫茫讓我根本看不清它的終點,所以我不知道它為何跑得如此瘋狂。
當我和郝獸醫(yī)從后邊那條破墻縫子里擠進來時,廟里的地上已經(jīng)開始飄浮零碎了,迷龍和他新結(jié)識的狐群狗黨坐在高處泡腳。
“還當你們會騎著兩條大魚回來呢。就有魚湯喝了?!?蛇屁股用腳拍打著?。
我竭力把自己弄干一些,“就瞧見一條狗?!?/p>
康丫砸吧著嘴,“狗肉也好吃??!”
我擰干衣服,說:“你去跟它說吧?!?/p>
康丫不知死活地東張西望,“哪兒呢哪兒呢?”
我無心再理他,因為郝獸醫(yī)正在提心吊膽向幾乎每一個人發(fā)問:“沒查人頭吧?點過卯沒?”
我說:“獸醫(yī),你真以為他們知道這里有多少頭人嗎?”
我說著,就聽見廟門外濺著水聲的急剎,還有何書光的噴嚏。
張立憲問:“這里有多少人?”
何書光不太確定地答道:“七十多個吧?”
我們從后邊簇擁到了前邊,通過押送兵們管前不管后的警戒線往外看著,何書光開走的那輛車在這神憎鬼不理的偏僻地方停下,泥濘的車上坐著同樣泥濘的人。
押送兵給出的也是個模糊的數(shù)字,“報告長官,七十多吧?!?/p>
于是從車上的幾袋大米中推落一袋,它濺在泥濘里,押送兵讓開條道,不用他們吆喝,我們自行沖過去把米從泥里拖出來,張立憲發(fā)動了車,給米和我們?yōu)R上了更多的泥。